“他还在门口吗?”露白问道。
灯烛的火光闪烁,每个人的心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没有谁动。
敏本就是个安静的人,她不爱说话,也不爱动。她不动很正常。
可是韩大道与露白也不动了。
因为他们听到了灯影里的呼吸声。
就在一家酒馆的某个角落。
显然,除了围坐在这张桌子边上的三人,酒馆里还有其他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或许就是杀死地上四人的凶手。
韩大道朝门外瞧了一眼,摇了摇头。
摇头的意思是初新和子午谷三居士都不见了。
他的动作很轻微,作为资深的市井混混,他其实有一定的江湖经验。
他以为这样就能不惊扰暗处的人,同时也能传递该传递的消息。
敏抿了抿嘴,她猜测暗处的那个人既然让他们听见了呼吸声,就绝对不介意让他们发现他的存在。
照他的出手来看,要隐匿自己的行踪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她一时也不能决定该怎么做,是该装作全然不知,还是直接点破。
露白忽然问:“你如何得知他就是玉凌风?”
这个问题实在不合时宜。
地上有四个刚刚被暗器杀死的人,初新和子午谷居士不知所踪,她却在关心敏如何判断其中一名黑衣人是昆仑玉凌风。
可是这句话起了效用,敏感到自然多了,言语本就有这样神奇的魔力。她回答:“我根本没有判断依据,只是猜测。”
“你在诈他?”
“谁知道呢,他居然立刻就承认了。”敏淡淡道。
“他是个可怜人。”
“虽然可怜,却并不理智,并不聪明,”敏说,“为了一个女人堕落至如此地步,这种男人怎么会有出息?”
她一向很沉默,很少评价别人,此刻却有些愤怒,就好像在替玉凌风不值。
“那不是一般的女人。”露白轻声道。
“你知道?”敏望向露白,顺带用眼角余光瞟了酒馆的一处角落。
那角落的光线太暗,她根本看不清有没有人躲藏。
“能让玉凌风这样的人神魂颠倒,只有可能是她。”露白脸上有抹奇异的神色,敏虽然察觉到了,却无法言明那抹光彩的含义。
“青木夫人?”韩大道又插了句嘴。
对于某些方面的消息,他可能比露白与敏还要灵通。
这位二十年前的江湖第一美人,他早有耳闻。
他听说,青木夫人成为“古树”组织幕后第一人凭靠的不是本事,而是美貌,虽然她那双“夺魂勾命手”已足够震慑一方,可远不及她的美貌危险。
他听说青木夫人的追求者可以从铜驼大街的一头排队到另一头,每一位都起码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少年英才,是那种在路边随便拉个姑娘共度良宵却不会被拒绝的翩翩公子。
他还听说青木夫人的欲望很大,比已经溺死在水中的胡太后还要强烈,可她老得一点儿也不快,相反,她仿佛有采阳补阴之术,皮肤越来越细腻,声音越来越甜。
十余年前,青木夫人好像人间蒸发般消失于众人视线,“古树”偶有行动,青木夫人却杳无音讯。
敏听到这个名字时,怔了怔,道:“青木夫人该有四十多岁了吧。”
韩大道说:“四十四岁七个月零三天。”
他羞赧地接待着来自敏和露白眼光的拷问,补充道:“她是我心里的天神。”
每个男人还是孩子时,心目中都难免有这样一位女神,高贵、冷艳、万众注目。
在孩子成为少年后,还难免会对女神做出一些亵渎的事情,虽然在他们自己眼里,那绝对不算是亵渎。
露白道:“青木夫人的确有四十四岁了,可她的样貌却仍像是二十几岁。”
敏叹道:“我真想学她这门功夫。”
露白摇摇头道:“你决不肯学的。”
“为什么?”
露白没有说原因,而是向敏使了个眼色,示意不速之客的位置已找到。
灯烛似花,似梦。
酒馆内重又悄无声响。
只剩下那刻意的粗重呼吸。
追随了月光很久,初新有些疲累。
前面的身影似乎在戏耍他,每当他生出倦意时,就会慢下身形,甚至接近到仿佛伸手就能抓住那般,可当他奋力追赶时,那身影又偏偏能够逃离自己的指尖触碰。
初新咬了咬牙,不自觉地跟紧了脚步,他尽量让那身影替自己抵挡前方的风,避免体力的损耗。
他知道身后的三居士应该也在借自己的身体抵挡风阻,这是追逐者施展轻功的特权。
而被追逐者的特权则是被追逐。
被追逐意味着,被追逐者可以牵动着追逐者,让他前进,让他停止,让他向左或向右。
那道身影忽然停了下来。
他的轻功竟已到了以极快的速度停下,脚步也稳得像磐石。
初新是追逐者,被追逐者停下,他也只能停下。
他困难地刹住了双腿,遍布瓦片的屋檐实在太滑。
身后袖袍展动的声音消失了,显然子午谷三居士也停住了。
“子先生座下的八卦使?”说话的人是逐日居士,他的声音似洪钟,就算用轻微的力气,好像也能传达至百步以外。
初新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逐日居士,他很好奇逐日居士是如何得知“子先生”这个名字的。他在屋顶捉住四个黑袍人时,子午谷三居士并不在周围。
“八卦使,亦风。”那道身影回过身道。
“原来是轻功冠绝八卦使的亦风,久仰大名。”逐日居士言语中似乎也有动容的意味。
“凭你们的身手,想要抓到我是不可能的,你们应该明白,”亦风说得很直白,没有半点儿客套,“我停下来,只因为我不想再费力气了。”
“什么?”初新惊愕地望着亦风于夜月下飘忽不定的身影,猛地打了个寒噤。
对方与自己玩的猫鼠游戏,绝不是为了取乐,而是另有目的。
这个目的现在看来,像极了调虎离山。
他掉头便走,走时比来时更快,他明白此刻的一家酒馆定然会有恶战发生,而自己很可能就是那头被调开的老虎。
子午谷三居士没有动。
他们宽大的袖袍垂至膝盖以下,迎着风猎猎作响。
“虎已走了,一时半会儿绝不会回来。”亦风笑了笑。他笑的方式很独特,嘴角竟然是向下弯曲的,若非他眼中夹带的喜色,不会有人瞧出他在笑。
逐日居士冷冷道:“果然,你并不打算逃走。”
亦风道:“你既然已清楚子先生要对你们师兄弟下手,就该拉住他,多他一个人,你们的胜算会大得多。”
“不必,莫说你一人,就算八卦使皆在,我们师兄弟也未必会落下风。”揽月居士脾气暴躁,脱口而出道。
“我当然不可能愚蠢到孤身来应战,”亦风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明月的辉光中,三个人如鬼魅般出现,一人如亦风般单薄,另外两人却魁梧健壮。他们的出场无声无息,没有引动任何屋瓦间的碰撞,显然脚下功夫也很了得。
摘星居士道:“只来了四位八卦使,子先生未免太托大了。”
“足够了。”亦风双手抱臂,平静地说道。
逐日居士年岁最大,说话语速也最慢:“我不知道子先生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可不论如何,你们都是中原武林的祸害。”
“三位居士常年隐居,想不到还如此关心外面的事情。”亦风道。
后出现的三位八卦使中也有一人搭话道:“关心的事太多,人容易老得快。”他的声音细得像蚂蚁,却清晰地传到了三居士耳中。
“多说无益。”逐日居士的结论是这样的。
“益”字出口时,逐日居士的身形已到亦风跟前。亦风吃了一惊,他没想到逐日居士的瞬间爆发力如此骇人。当坚硬的袖袍将要撞击亦风的咽喉时,亦风的左足已经点到了逐日居士的膝盖。
亦风站定时,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他想确认自己的咽喉是完好的。
“真是绝妙的轻功!”逐日居士赞叹道。
亦风苦笑道:“看来子先生确实托大了。”在他看来,除他以外任何一位八卦使都无法避过逐日居士的袖袍。
人的咽喉是脆弱的,逐日居士的袖袍却灌注了无坚不摧的真力。
另外三位八卦使静默地站着,因为揽月和摘星已经横亘在他们与亦风之间。
揽月道:“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会先挑亦风出手吗?”
亦风是八卦使中轻功最高者,逐日居士这一招攻向他本是胜算最小的选择。似逐日这般经验老道的人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为什么?”有人问。
“因为兄长只知道亦风一人的姓名,”揽月笑了笑,“我们兄弟三人从不杀无名之辈。”
三位八卦使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子午谷三居士还有如此奇怪的习惯。
摘星叹道:“这可真是古怪。”
揽月道:“古怪极了。”
他们像在唱双簧那般,把八卦使想发出的感叹说了一遍。
“若是他们不说自己的姓名称号,我们岂非杀不了他们了?”摘星阴阳怪气地问道。
“没关系,我们可以把他们抽筋剥皮,慢慢拷问他们姓甚名谁。”揽月阴恻恻地笑道。
三位八卦使背上似已起了一层霜。
“现在,我再问你们一遍,你们三个人都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