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见底的长廊。
远方的暗处好像是路,好像是墙,两侧是一模一样的房间。
从青龙使所在的屋室中出来后,他向左转,瞧见的便是如寒渊似的景象。
他回头,背后也一样。
他向寒渊尽头望去,竟感觉有一双眼睛在以同样的方式凝望自己。
他看不见那双眼睛,他不是夜眼。
但那抹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绝不会骗人。
他不敢放声,朝前迈了几步,随手打开了右边的门。
屋里的陈设依然华贵,也依然很简单。
柔软温暖的地毯,地毯上铺设着散发芳香的软榻,软榻不远处是一张几案,几案上摆着三碟菜、两双筷子和一小坛酒。
初新很好奇:难道这里的房间都是相同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屋里没有人。
他很快退了出去,长廊深处的寒意很快又裹挟住了他,他只能冲进了对面的房间。
房间内,陈设仍旧是那样。
不同的是,软榻上躺着的是一位绝色佳人。
初新想不到,平日里威仪自露的朱雀使王之梅化上妆,穿上鲜艳美丽的衣裳,竟然也如此好看。
他不禁想:这些房间内的软榻上究竟躺过些怎样的女人?王之梅又在其中几间屋子里的软榻上逗留过呢?
联想到桌上的两双筷子,他的思绪似在飞翔。
王之梅连看都没有看他,冷冷道:“请坐。”
初新坐下。就坐在几案旁边。
他没有动筷子,他实在已吃得饱了。
“父亲的刀,我已从你身上取走。”王之梅慵懒地在软榻上侧了侧身,道。
“我猜到了,”初新笑道,他醒来时,背上的黑刀已不见,“物归正主,也省得我挂念操心。”
“他将刀交托于你,定然是出于信任,”王之梅似在赞叹,“我父亲肯信任的人并不多,我想他一定告诉你了。”
初新疑惑不解,道:“告诉我什么?”
王之梅忽然压低声音道:“你难道不知道这刀上的秘密?”
初新皱眉,问:“什么秘密?”
王之梅从背后翻找出一样东西。
一柄遍布缺口的黑刀,正是王十托付初新的那把。
她用极惋惜的口吻道:“这柄刀是开启我父亲藏宝之所的钥匙,所以它上面才有这么多缺口。”
初新道:“哦?”
王之梅道:“藏宝之所就在北邙山的东山脚下,地方不算难找,有三棵大槐树的山洞。”
初新若有所思道:“是吗?”
王之梅道:“他虽然赌了许多年,还在外头找了不少女人,可他精明得很,他知道世上唯一靠得住的,就是他积累的财富。”
初新点头道:“他的考虑并非没有道理。”
王之梅将黑刀放到了身前,就放在初新伸手可及的地方。
她媚笑着说:“这刀,我送给你了。”
初新盯着她的眼睛,瞧了很久,叹息道:“你明明很舍不得,为何要给我?”
王之梅温柔地说道:“我并没有舍不得呀,这刀已经是你的了。”
初新摇了摇头,道:“你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这柄刀上面,真心诚意送人东西的时候,眼睛最好还是别瞅着那样东西,对方难免会起疑的。”
王之梅的笑变得僵硬。可她还是很快调整好了面容,微笑着道:“你果然不是个用钱财能说动的人。”
初新淡淡道:“也许只是你们开的价码不够高呢?”
王之梅的笑里夹了一丝讽意,道:“你连那份财宝的数目都不曾过问,想来是根本不在意,又怎能开得出合适的价码?”
初新赧然道:“那倒是,失礼了。”
他确实对王十的遗产没有分毫兴趣。
有些男人本就是不热衷于钱财的。
可很少有男人不热衷美色。
王之梅清楚这一点,在多年江湖生涯的历练中,她早已摸清了男人的软肋与七寸,她就像捕猎的狐狸一样,总有办法让兔子乖乖地从三座洞窟里跑出来。
她开始脱衣服。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特意将衣袂扬得很高,她身上的衣服如蝉翼般轻轻褪去,飞入半空,化为清梦。
她身体的曲线比她的脸庞还要诱人,大腿结实而紧致,小腹平坦而光滑,皮肤像是常年浸在牛奶之中。
很快,她身上只剩了两件薄丝绸做成的衣服。
初新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她很得意。
没有女人不渴望男人的欣赏。
那些贪婪的、好奇的、充满肉欲的目光,是她们既讨厌又喜欢的。
她们之中的一部分人还喜欢那种被人思慕却无法被人得到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的手停下了。她用眼色给了初新一记暗示。
初新静静地望着她,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说了句:“我是个病人。”
她将右手搭在锁骨处:“我也是。”
初新“嗯”了一声,仍然面无表情,就好像在他跟前的并非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而是一尊泥塑。
她笑了:“你确实是个贪心的人。”
初新也笑:“既然能得到更多,我又何必着急呢?”
她只能又褪了一件衣服。
“这样呢?”她问。
初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说:“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她不喜欢初新的反应,却还是耐心地问:“在哪里?”
初新嬉皮笑脸地说:“梦里。”
王之梅被逗乐了,道:“想不到你还挺会说话的,这句话就值一件衣裳。”
于是她褪去了身上最后一层防护。
初新的身法极快,他的鼻息已到了她的耳边。
他们的身体都起了些奇异的变化。
“谁若是娶了你,身体一定不会太好,”初新注视着王之梅的脸道,“不仅如此,还很可能倒霉。”
王之梅的手轻盈地游走着,细声细语地呢喃着:“他不仅身子倒了,也快要倒霉了。”
初新皱了皱眉,道:“我会不会像你的夫君那样,也倒霉呢?”
王之梅以食指戳了戳初新的额头:“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咯。”
初新的头已经埋在了王之梅肩膀,王之梅陷入了梦呓和朦胧。
忽然,所有的温热和亲昵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仍未填满的欲望沟壑和源自心底的不甘。
初新竟已退到了门口。
王之梅根本未察觉到他的离开,她根本想不到一个男人在刚爬上欲望顶端的时刻,却能全身而退。
初新负疚般笑了笑:“抱歉,我欺骗了你。”
王之梅恨恨道:“你不仅欺骗了我,你还侮辱了我。”
初新叹息道:“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
王之梅的声音更幽怨:“什么都没有做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所以有时和女人真的没有道理可讲。
该讲什么?又该怎么讲?
你碰她,她骂你禽兽;你不碰她,她怪你禽兽不如。
女人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初新又好气又好笑地说:“我说我见过你,却绝不是在我的梦里。来过我梦中的女人,要么已死了,要么已不知所踪。”
王之梅从软榻上站起,挺着胸脯道:“那是在哪里?”
初新道:“在一个病人的口中听到的。”
王之梅道脸色难看了些:“什么病人?”
初新苦笑道:“一个痨鬼。”
王之梅否认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初新一字字道:“你左肋处有颗痣,三道掌纹都是断开的,锁骨偏下有道伤疤,这些意思你总该懂吧。”
容不得王之梅不懂,这些位置都已被初新碰过、瞧过。
如果不是能让她褪去所有衣衫的人,恐怕也无从得知。
王之梅问:“你早就怀疑,所以才以这种方式验证?”
初新淡淡道:“别忘了,是你自己配合着我验证的。”
王之梅收起了略带仓皇的神色,转而露出了甜甜的笑:“我们确实是结发夫妻,只不过我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他的身体却越来越糟糕,根本留不住我。”
初新讥嘲道:“结发之恩,竟然抵不过肉欲快感。”
王之梅换了个站立的姿势,道:“说到底,你不是过来人,你不会懂的,爱情是很复杂的东西,婚姻更加。”
初新淡淡道:“那我宁可不懂。”
山盟海誓终究会被生活的一地鸡毛消磨得无影无踪,平庸终究能胜过伟大的理想主义。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认。
“我染上了那种致命的疾病,全靠子先生才压制住病情的发作,他又是个强健的男人,所以......”
“所以”后面的事情,初新已了解,他问:“这么说,子先生虽不能治愈疫疾,却可以缓解病情发作?”
王之梅笑道:“不然我身上怎么会如此干净?”
她的身体确实很干净,洁白得像美玉。
初新也是病患,他的胸膛和后背都已溃烂得不成样子,相比起来,王之梅的话显得可信了许多。
“子先生很欣赏你,我可以告诉你,”王之梅柔声道,“只要你答应为他效力,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我。”
初新问:“包括你?”
王之梅点头。
她的姿态更优雅,她的笑更动人。
初新却缓缓退了出去。
“我还不想倒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