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蔡鞗尚在脑袋短路之际,那大汉已然高声嚷嚷了起来。
“要杀人啦,各位大官人们,都来给我做个见证啊!”
那绿袍的大汉的嗓门奇大,声音像闷雷一般,整栋楼都听得清清楚楚,这还不算,跟随他前来捉奸的汉子们,也跟着大吼大叫起来。
“各位大官人们,快来看一看,快来瞧一瞧!”
“大官人们呐,都来评个理!”
“偷人小妾还抵赖,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这一刻,蔡鞗终于明白了过来,虽然他不知道“仙人跳”这个词,却知道自己被诓了。
现在他只后悔自己没多带几个家奴来,原本想着和帝姬私会须保密为先,不宜大张旗鼓,所以偷偷独自一人前来赴会,现在吃了个哑巴亏,连个帮手都没。
情急之下,蔡鞗强忍脸上的疼痛,上前朝那绿袍汉子一拱手:“这位大哥,明人不说暗话,要多少钱请大哥直说,兄弟照办就是。”
这厮倒也算是能屈能伸,而且知道能到樊楼吃饭的客人非富即贵,少不得有朝廷大员在此,所以第一念头便是息事宁人,只要过了这一关,日后还怕整不死这厮。
啪~
那绿袍大汉反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直娘贼,偷了人,还想用钱侮辱老子不成?”
蔡鞗又羞又恼,正要说甚么,突然听得有人道:“咦,这不是蔡老公相府上的五公子吗?”
蔡鞗大惊失色,抬头朝门外一看,只见门外挤满了人,而更令他魂飞魄散的是,右边竟然涌来了一群身着紫袍的官员。
此时此刻,蔡鞗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急忙蹲了下去,低下头来,不让众人看见他的脸庞:“谁是蔡家五公子,你等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那大汉扬起手来:“直娘贼,你还敢嘴硬!”
眼看那耳光便要落下来,蔡鞗也顾不得疼,低头认命了,毕竟挨打是小事,被人认出才是大事。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人影一闪,那粗糙的大手刚刚靠近蔡鞗的脸庞,便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紧紧的抓住了。
那人抓住那绿袍大汉的手往外一推,那绿袍大汉魁梧的身子便被呼的推了出去:“岂有此理,此地不是你等可撒泼的!”
那人走到蔡鞗面前,一把将蔡鞗扶了起来:“蔡五公子,休得惊慌,本官为你做主!”
蔡鞗缓缓的抬起头来,便见到一张熟悉的少年的脸,不禁差点晕了过去。
来者正是大宋隆德郡公赵皓,父亲的死对头!
他只觉世界末日来临一般,再抬头一看,便见到一堆熟悉的脸庞。
礼部尚书金崇略、太尉种师道、殿帅种师中,还有几名相公级的大员王黼、童贯和李邦彦,也有父亲的门生郑居中、蔡懋、李棁等人,最最重要的是,还有自己的亲大哥蔡攸。
要说蔡攸也是奇葩中的奇葩,虽然是蔡京的亲生长子,但却是蔡京的死对头,公然站在了王黼、童贯等人这一边,和父亲那一派做对。
蔡懋等人呆呆的望着蔡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该不认蔡鞗,还是为其出头的好。
就在此时,蔡鞗一个箭步窜了进去,一把扶住蔡鞗,心疼的说道:“五弟,你恁地落到此般境地……”
这下,蔡懋等人知道蔡鞗的身份是决然掩饰不了了,没道理亲哥哥还能认错弟弟的。
当下蔡懋率先怒声吼道:“大胆刁民,竟敢陷害朝廷品官,来人哪,拿下!”
话音未落,那假赵福金原本还躲在屋内哭哭啼啼的,这一下听得蔡懋一咋呼,立即窜了出来,对着那一片紫色的官袍,纳头就拜:“各位相公们,奴家是被强迫的,还望给奴家做主啊!”
说完捧脸大哭起来,随即那几个粗豪大汉,也一改彪悍的形象,也跪地大哭“请各位相公们给小的做主”。网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却听赵皓一声厉喝:“锦衣卫何在,拿下!”
随着一阵如雷的响应声,几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扑向前来,将那几名汉子和那女子硬生生的拽走了。
赵皓转过身来,拍了拍蔡鞗的肩膀,缓声道:“蔡五公子不必惊慌,此事锦衣卫一定会还公子一个公道!”
蔡鞗张了张嘴,登时晕倒了过去。
……
蔡府。
卧房当中,陈设一如汴梁富丽景象,四下里都是香气馥郁,到处都是捧着唾筒,茶捂,香炉,还有说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儿的。侍女一个个都身段玲珑,明眸皓齿,宛如瑶池仙子聚于一处。
蔡京斜斜的躺在一个丫鬟纤细柔软的大腿上,那丫鬟正用一个银挖耳,小心翼翼的在给他掏耳朵,又有一个丫鬟坐在下首,轻轻的给他捶着腿。
秋风渐起,天气慢慢凉了,屋内已铺上了地毯,再过些时日,地龙也要烧起来了。
那丫鬟的掏耳的技术十分到位,使蔡京觉得十分受用,双目微闭,露出舒服的表情。当然,这也与他的心情畅快有很大的关系。
昨日的下聘顺理成章的完成了,官家似乎对能与当朝第一臣的蔡老公相结为亲家也很高兴,君臣相谈甚欢。
当朝第一相,官家的亲家,这两重身份重叠在一起,满朝文武,谁敢不仰视之,就算是赵……赵皓固然桀骜难驯,但是他已经给其挖好坑,只等着赵皓一步步往坑里,他赵皓服不服气都关系不大了。
过了许久,终于掏完一只耳朵,蔡京轻轻的咳嗽一声,那采耳的丫鬟立即停下,将蔡京扶了起来,又有丫鬟捧过痰盂,递到蔡京面前,蔡京畅快的吐了一口痰,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又有丫鬟奉上龙团茶汤,用手背试试热度,双手奉上,递给蔡京。
“老官人,老官人,出事了,出事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只见蔡府管家急匆匆的奔了进来,惊得蔡京手中的茶汤差点跌落。
蔡京勃然大怒,瞪着那老管家道:“何事惊慌?”
那老管家哭丧着脸道:“五公子在樊楼出事了!”
蔡京脸色大变,正要问个清楚,却听屋外又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父亲……”
屋内众人齐齐抬头朝门外望去,只见一个人影连跌带撞的闯了进来。
当啷~
蔡京一见那人模样,惊得手中的茶汤碗登时跌落在地,汤水流了一地,众丫鬟一阵手忙脚乱,拾碗的拾碗,擦地的擦地。
……
凝和殿,御书房。
砰~
一阵巨大的声响传来,不知甚么东西被砸到地上,吓得房外的侍卫都心惊肉跳。
紧接着,屋内便传来赵佶的怒斥声:“岂有此理,蔡家逆子,竟敢如此轻薄无礼!”
书房之内,一片狼藉,桌椅被赵佶踢翻大半,尚自余怒未消。
一旁的梁师成不住的劝慰:“圣人休得伤了身子,如今锦衣卫正在查此案,蔡侍制多半是被冤枉的,否则恁地如此巧,恰恰两人私会,那汉子便找了过来?”
赵佶怒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若不去,谁敢去陷害他?若非去私会,恁地不带下人,若带下人,岂会被人打成猪头一般?”
梁师成一时语塞,他原本就只是装模作样劝一通,听得赵佶这般说,只得尴尬的笑笑,不再为赵佶辩解,只是劝赵佶不要气坏了身子云云。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蔡鞗尚未回到府中,外头的消息已传到了宫内,而且现场除了赵皓请的那一拨正三品大员之外,还有其他官员,有的虽然未看到实况直播,但也见得蔡鞗灰溜溜的下了樊楼。
樊楼原本就是汴梁最热闹之处,好事者爱八卦的特别多,很快便四散传播开来,尤其是在某种力量的推波助澜之下,传播得更快。
蔡家五公子被人坑了,这铁定是事实,问题是你蔡家五公子为何就钻进了人家的圈套呢,这件事蔡鞗无论如何是都没办法自清的。
赵佶心中那个怒啊,本来赵福金是他最宠爱的女儿,当做心肝宝贝一般,比任何一个儿子都要疼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忍痛割爱要许配给蔡家之子,谁知蔡家之子居然如此不自爱,闹出这么一出来,简直气得赵佶发疯。
尤其是这事竟然是在樊楼闹出来的笑话,可想而知,必然满城风雨,过不了多久,全城百姓都会知道官家的驸马都尉,大宋茂德帝姬的夫婿,与人家小妾私通,被正主打得脸肿的像个猪头,这简直就是令皇家蒙羞啊。
赵佶怒了许久,才稍稍平息下来,对梁师成道:“茂徳的婚约,取消了罢,此事责成你去办理。”
梁师成一惊:“此事尚未调查清楚,是否等锦衣卫查个水落石出再议?”
梁师成的惊讶很显然是装出来的,他和王黼、童贯等人一党,与蔡京不对付,巴不得赵佶取消婚约,而且此事一传到宫里,他心中已然明白蔡家的驸马梦是黄了的。
果然,赵佶怒声道:“等什么等,难道笑话还不够?我皇家清白声誉,岂可因此竖子而蒙尘,速速去办?”
对于赵佶来说,蔡鞗是不是被冤枉的,这婚约是必须取消了。他是一个喜欢完美的人,一个绯闻缠身而且被人打得像猪头的人,是没有资格成为他的驸马的,不管他是不是被冤枉的。
所以这事,从蔡鞗被打那一刻,便已经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