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衙役惊慌来报,“大人,西边的粥棚又被掀翻了。”
“怎么了?”吴楠的声音透着浓浓的嘶哑。
“僧多粥少,本来米粥都已经稀得照见人影了,后面还有几百号人排了几个时辰的队,好不容易到了他们,可粥却没了,他们就闹了起来,把粥棚给掀翻了,这可怎么办啊?”
连秦世箴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公子都饿得头晕眼花,更不要说灾民了,吴楠七尺高的汉子,一天也只喝两碗清粥。
事急从权,秦世箴提议道:“要不把明天的口粮先拿出来度过今天的难关再说?”
吴楠却不赞同,“万万不可,虽然今天饿了肚子,但至少明天还有希望,否则,若是明天拿不出粮食来,怕是这些灾民会把你我分吃了。”
言之有理,秦世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站起身来,就朝前面走,吴楠问道:“你要去哪里?”
“去找唐敬!”
面临天灾**,一直是背负罪名的吴楠昼夜不息,安置灾民,唐敬倒好,只象征性地出现几次,陪着灾民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就为他赢得了深入百姓的伪名声,这样的反差,连秦世箴都看不下去了。
他相信,在将来颍川呈上朝廷的具表中,一定是唐敬不顾危险,深入险境,不分昼夜安抚灾民,照这种颠倒黑白的写法,就算朝廷将来追究下来,唐敬不但无过,而且有功。
吴楠自己也饿得前胸贴着后背,想拦秦世箴也没力气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者气势汹汹地去找唐敬。
———
此时,唐敬正躺在太师椅上听刘迹禀报救灾情况,发生天灾,他这个巡抚的日子也不好过,慢条斯理道:“放出去的粮食还够几天?”
刘迹忙道:“听吴楠说,最多两天。”
“两天?”唐敬的脸拉了下来,冷笑道:“穷山恶水出刁民,仗着官家的粮食不要银两,自然是放开肚皮敞开了吃,吴楠是太惯着他们了。”
“大人说的是!”刘迹点头哈腰,“饱暖思**,这帮刁民,一吃饱就想着闹事,绝不能惯着他们。”
“传令下去,粥棚发放的米粥改为一天一顿。”唐敬眉宇间阴云重重,“能撑几天就撑几天吧。”
刘迹有些惊讶,最初先是一天三顿,后来改为一天两顿,还要改为一天一顿?那些百姓闹将起来,如何收场?
不过刘迹并非心怀百姓的良善之人,并未反驳,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嗓音,“大人,这次官仓放出去的都是陈米,今年的新米…?”
唐敬发福的脸庞抖动了一下,对外说官仓的粮食已经全部发放完毕,但只有他的心腹才知道,今年十万石新米都还好端端地存放在官家另一处秘密粮仓里。
十万石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这样好的东西拿去给那些贱民吃了太可惜,所以唐敬存了私心,这些新米他另有用处,根本不打算让外人知道。
若不是秦世箴手持太子亲令,逼迫他开仓放粮,他连那些陈米都会大打折扣,“颍川遭遇洪灾,朝廷自会下拨钱粮,官仓的粮食能不动,就不动。”
“朝廷的钱粮下来需要时间,恐怕不会这么快!”刘迹贼眉鼠眼地眨了一下,地方遭灾,在朝廷钱款下来之前,都是地方官府先想办法应急,这是历来的惯例,“大人,有秦世箴这个特使在,恐怕表面上我们还是要做得光鲜点。”
唐敬明白刘迹的意思,若在以往,他会直接让苏丛出钱出力,苏丛惯于沽名钓誉,自己也乐见其成,双方一拍即合,合作了这么多年,现在苏丛死了,自己用得这么顺手的人都没了,遇到需要钱财的事,便觉得棘手。
许久之后,唐敬沉吟道:“这样,你稍后派人送两百石粮食过去,就说我是私人出资去附近郡县买的。”
“大人英明!”刘迹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人这一招四两拨千金,,到时候朝廷的表彰下来,大人自然是头一份。
“去办吧。”唐敬挥挥手,出了这么大的事,面对山珍海味如花美眷,他也心情享用。
刘迹走到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文宣大长公主最近正在游说各大家族出钱出粮,可一共也才募到了不到五百石粮食,何家,徐家,李家都派人来探口风,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刘师爷曾在知府衙门和吴楠争夺指证苏家的犯人顾七,两相不下,最后因大长公主出面,吴楠大获全胜,刘师爷败兴而归。
颍川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件事很快就在各大世家中间传遍了,刘师爷是唐大人的人,大长公主此番偏向吴楠,是否意味着想与唐大人分庭抗礼呢?
大长公主身份尊贵,在颍川无人敢不尊重她,但这个关键时刻,各大家族表面上依然对大长公主恭恭敬敬,但涉及到具体的钱粮,一个个态度就开始暧昧含混,因为他们心中都在揣测,若是积极响应了大长公主,是否意味着开罪了唐大人?
各大家族此时的态度都谨慎而微妙,不敢轻易表态,明眼人都知道,是在等待唐大人的态度。
但这种事情,又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苏家的遽然败落,使得颍川权贵阶层出现从未有过的动荡,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家族,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敢轻易站队。
唐敬闻言,脸上绽放一丝胜利的笑意,他见了大长公主这位颍川的大神,也是恭敬有加,可大长公主错就错在,不该干涉官府事务,而且还和他作对。
吴楠来了颍川之后,原本办起事来处处受阻,可那一次得到大长公主的庇护之后,他的处境就开始渐渐改变。
有些意志不坚定的人,也就此认为吴楠有大长公主作靠山,开始向吴楠示好。
原本铁板一块的颍川官场也随之出现微妙的分裂,有部分势力开始向吴楠靠拢,这也使得唐敬只手遮天的权力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而这一切,都拜大长公主所赐。
不过,这次各大世家的态度,证明他们还是清醒的,但凡聪明人,谁会愿意跟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婆子葬送家族前途命运呢?
“你去告诉他们,先耗上几天,静观其变。”
刘迹会意,唐大人在等大长公主,只要大长公主沉不住气,主动来找大人,就意味着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大人大获全胜。
而经此一事,大长公主也会明白,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大人不会与她计较,但若她闲来无事,再来强力干涉地方事务,大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其实,如无特别的必要,唐敬并不会傻到去开罪大长公主,谁会傻到给自己树敌呢?他只是要让地方豪族看看,而颍川真正谁说了算?
不过刘迹人还没有走出去,就见秦世箴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经过三天不眠不休的奋战,倜傥的京城贵公子狼狈不堪,衣服上皆是污泥,形容疲惫。
因对方身份特殊,刘迹匆忙大声道:“小的见过秦公子。”
连半躺着闭目养神的唐敬闻言也立即起身行礼,“见过秦公子。”
秦世箴劈头盖脸就道:“唐大人,赈济灾民的粮食严重短缺,官仓就只有那么点粮食?”
唐敬愁眉苦脸道:“秦公子,你有所不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是坐立难安,早就吩咐下去把能打开的官仓都打开了,不仅如此,我还紧急向朝廷上了折子,请求拨下钱款来,助颍川度过难过。”
刘迹也在一旁帮腔,“我们大人为了灾民能吃上饭,已经一连三天没合眼了。”
秦世箴没心思听唐敬在这里打官腔,太子监国之后,为减轻百姓负担,下旨削减赋税,国库收入锐减,本就没多少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搜刮?质问道:“颍川是富庶之地,官仓再没有粮食了吗?”
“富庶的是百姓,穷的是官府!”唐敬痛心疾首道:“若在以前,有苏大善人在,我还能有个指望,现在,我是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就盼着能多弄些粮食来。”
“秦公子不知道,我们大人昨晚连夜从临县买来两百石粮食,这还是我们大人用自己的俸禄买的。”刘迹说到这里,还假惺惺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唐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秦世箴半真半假道:“唐大人放心,回到京城以后,我必定将此事禀报太子殿下,殿下一向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唐大人的。”
“那是那是!”唐敬脸上堆起亲和的笑容,“有秦公子这句话,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秦世箴心知唐敬在玩阳奉阴违的把戏,表面上对他的话严格遵从,但执行起来则大打折扣。
他绝不相信颍川官仓只有这么多粮食,而且这几天灾民吃的都是开始发霉的陈米,“今年官仓新收的新米呢?”
唐敬早有准备,开始大倒苦水,颍川看似富庶,但他这个巡抚实在当得艰难,每年收上来的新米,首先要送到两万地方军中,剩下的再上缴国库,本就没剩多少,就发出去的这些粮食,还是他想尽办法才省下来的。
刘迹心中暗自发笑,秦世箴虽然手持太子亲令,可他实在太年轻了,完全不懂官场规则,以唐大人的老辣,完全可以把秦世箴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这么说唐大人已经黔驴技穷了?”秦世箴不动声色道。
唐敬听出秦世箴的意思,却不中计,只是长叹一声,面容疲惫道:“秦公子放心,我唐敬食朝廷俸禄,必定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就一定会四处奔走,在朝廷的赈灾钱粮下来之前,竭尽全力不让灾民饿肚子。”
真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秦世箴在心底暗骂,“既然颍川多富户,就有劳唐大人去动员他们开放府里的粮仓,先帮灾民度过难关再说。”
“事关百姓生死,就算秦公子不说,我也一定会去的。”唐敬忙道:“虽然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但相信豁出去我这张老脸,还是能讨到一些粮食的。”
虽然明知唐敬心怀鬼胎,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筹集粮食,秦世箴来找唐敬,也是给他施压,至少让各大家族捐出一些粮食,多拖延一些时日,先稳住局面,不能出大的乱子。
秦世箴走后,刘迹却没动,望着秦世箴的背影出神,唐敬不悦道:“还在发什么呆?不是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办吗?”
刘迹摸着胡须道:“小的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唐敬莫名其妙道:“什么不对劲?”
“一时也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但就是这么认为!”刘迹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件事,一定有古怪。
“好了,先去办事吧。”唐敬冷着脸道:“太子也不知怎么想的,派一个纨绔子弟来当特使?”
“他手持太子亲令,可见是太子极其亲近的人!”刘迹提醒道:“大人还是多提防他。”
“这还用你说?”唐敬胖胖的手指轻轻地敲着太师爷的扶手,一想起还要到那些肮脏不堪的污泥地去,就皱起了眉头,“稍后我要再去一次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可不想姓秦的到时候在太子面前参我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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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川数万百姓遭灾,青萍县主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把自己的首饰都当了,换成银子去买粮食,帮二百五赈济灾民。
大长公主更是因为这件事鬓边的银丝多了不少,她是轩辕家的公主,天下百姓都是轩辕珏的子民。
看着百姓受苦受难,她心里自然不好过,吩咐荀家上下节俭开支,并为灾民捐献了三百石粮食,本想带动颍川豪族筹集粮款。
可没想到,几天下来,筹集的粮食,加上荀府的,总共也不过五百石,对数万灾民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颍川豪族众多,面对百姓疾苦,却不肯慷慨解囊,大长公主气得不轻,头痛发作得更加厉害。
但因为秦世箴这个时候实在抽不开身,大长公主深明大义,一直忍着头疼没有去召他过来为她医治。
“祖母。”青萍县主看着为这件事急得病倒的祖母,心急如焚,“你说该怎么办啊?”
这次各大世家像是商量好了一样,个个都在和她哭穷,只是零零星星象征性挤出一点钱粮,大长公主虽然人老了,却不糊涂,挣扎着起身,“扶我起来,我要去找唐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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