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箴的话如尖刀般狠狠扎在苏乘心口处,他已经痛楚到麻木,仿佛没有了知觉。
原来,从头到尾,他都只不过是工具而已,有谁会在意一个工具的感受?
青萍县主清澈的眼眸写满了震惊,难以置信地望着白发苍苍的老太爷,虽然老太爷想借苏家的外壳,成就自己的荣华富贵,可怎么说苏家的这些人也是他的子孙后辈,怎么可以手起刀落割舍得这般干净利落?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老太爷终于缓缓开口,“承蒙太子妃对苏家关怀备至,先姑且不论你猜得对与不对,说来说去,这一切都是老朽的家事,并没有违反国法吧?”
“你真是冷血到令人发指!”青萍县主心中再无丝毫对苏老太爷的敬意,当即柳眉倒竖,“你若一心想要忠诚于自己的戚姓,大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拿出骨气和太祖皇帝说,你姓戚,不姓苏,可你干了什么?先是利用太祖皇帝对苏小姐的愧疚,大把攫取名利财富,把苏家利用殆尽之后,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地将财富转移到戚家,对苏家弃之如敝履,你何止是冷血,简直是无耻啊!”
“说得好!”秦世箴配合地鼓掌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今天可真是大开眼界。”
谁知,定力过人的老太爷根本不理会青萍县主和秦世箴的冷嘲热讽,反沉声道:“太子妃莫非想治老朽一个欺君之罪?”
“太祖皇帝已经仙逝多年,这等龌龊肮脏事岂能去污他的耳朵?”百里雪冷笑,老太爷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很可能早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面。
况且,这些的确是他的家事,就算想要治他的罪,理由也十分牵强,他步步为营,虽然所有事情都有他的影子在,但偏偏他就没有留下丝毫证据。
“不知太子妃的意思是…?”老太爷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太子妃虽然聪明能干,但论起道行,还是稍逊一筹。
苏菡儿暗自松了一口气,哪怕是太子妃,在太爷爷面前,也落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境地,局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扭转。
青萍县主气得差点跺脚,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老狐狸,真是人至贱则无敌,已经过去将近百年,就算雪姐姐聪慧绝伦,能猜到事情的缘由,恐怕也找不到证据了,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只可恶的老狐狸继续逍遥祸害世间?
秦世箴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以太子妃的个『性』,自然不会继续让老太爷得意下去。
见原本占据优势的太子妃,在不知不觉中反被老太爷拿捏住了,苏菡儿眼底掠过一道极浅的笑意。
可是,太子妃依然从容淡定,静静道:“百年前,太祖皇帝错过苏小姐那样忠贞勇烈的女子,引以为终生憾事,愧怀之下,对苏家诸多扶持,苏家才能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发扬光大至今天的盛势,本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怎么似乎老太爷对太祖皇帝不但没有感恩,反而颇怀恨意?”
老太爷还没有说话,苏乘就咳嗽起来,那个并不怎么『荡』气回肠的故事,太子妃显然已经知道了,难道世人眼中情深义重的太祖皇帝,真的不过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老太爷深凉的目光从苏乘身上滑过,轻哼一声,“太子妃想必已经从乘儿那里得知了详情吧?既然如此,又何必多问?”
百里雪轻轻一笑,嘲讽道:“其实说起精于编故事,若是老太爷自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
苏乘脸『色』霍然一变,惨白至极,一个原本信任至极的人,却突然发现对方彻头彻尾地骗了自己,这种致命的颠覆感,足以吞噬一个人,难道太爷爷当初给他讲的那些所谓隐藏在水面下的陈年隐情,全是假的?
老太爷铁青着脸,“从一开始,太子妃说的话就都是推测,没有丝毫实证,太子妃位高权重,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老朽虽然人微言轻,却也不是任人诋毁之人,当年太祖皇帝不但薄情寡义,抛弃家姊,还妄图杀人灭口,桩桩件件,皆是事实,难道我还应该感谢这样狼心狗肺的畜生吗?”
苏老太爷话语里深深的恨意让青萍县主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祖母当年就是为了圆太祖皇帝的心愿,才下嫁到颍川荀家的。
祖母因太祖皇帝遗愿,一直对苏家诸多照顾,以致想把最疼爱的孙女嫁入苏家,完成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的夙愿,却不想,老太爷不但丝毫没有感激,反对太祖皇帝恨之入骨。
不,不仅仅是对太祖皇帝,应该还有轩辕皇家的人,原来这么多年的亲和友善,不过都只是虚情假意。
看到老太爷阴森的眸光,青萍县主不寒而栗,虽然苏家诸多事情让祖母寒心,但祖母反说,没有当年的苏小姐,就没有今天的轩辕皇室,让子孙后辈多存感恩之心,殊不知,祖母一片好心喂了狗,竟被一只虎狼蒙骗了这么久?
不过,愤怒之后,青萍县主反而轻松了不少,因为太祖皇帝的关系,祖母对苏家的没落一直痛心疾首,可是,若能得知实情,想必祖母也能释怀了,毕竟,这个苏家,早不是当年的苏家了。
百里雪直视着老太爷,幽幽道:“难道你真以为时隔多年,一切就都杳无音信了吗?”
若换了一般人,在太子妃冷眸的迫视下,根本站立不住,但老太爷却岿然不动,“看来太子妃今天前来,还不止准备了一个精彩的故事?”
苏菡儿的心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太子妃,总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不知道太子妃还会说出什么令人震惊的秘密?
百里雪轻轻一笑,“你别忘了,虽然百年前的事,苏小姐可以任由你随意捏造,无从查证,但这件事的另外一个主角是太祖皇帝,你就算有通天之能,也扭曲不了当年的事实。”
苏乘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在极度寂静的屋子里,还是清晰入耳,“草民愿闻其详,还请太子妃据实已告。”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充满了讽刺,锦衣玉食地生活了二十多年,才蓦然发现自己不过是生活在华丽的泡沫中,绚烂而不真实,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亲人是假的,爱也是假的,他已经分不清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当初太爷爷告诉他的所谓秘密,如今看来,不过只是又一个谎言而已,可笑他还深信不疑?
“你不必着急,很快就会知道的。”百里雪目光清淡地掠过老太爷,“太祖皇帝虽对苏小姐念念不忘,奈何天下未定,他有诸多身不由己之处,兵荒马『乱』的岁月容不下太多的儿女情长,好不容易得了天下,四海初定之后,他派人去寻找苏小姐,可苏小姐已经香消玉殒,他终身引以为憾。”
“你说谎!”苏菡儿尖叫出声,此时她已经顾不得什么以下犯上,“太祖皇帝始『乱』终弃,刻薄寡恩,遭了上天之谴,为了他自己的子嗣能够延续,才不得不对苏家扶持关照,世人已经被蒙骗了百年,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天大的谎言还要继续下去吗?”
激动的苏菡儿一双眼睛如毒蛇吐信般发出红光,百里雪却只是同情地看着她,“苏乘不过只是老太爷的工具,难道你以为你就不是吗?”
苏菡儿一愣,一定是太子妃在挑拨离间,她是戚家的人,她身上流着戚家的血,太爷爷欺骗谁,也不可能欺骗她,矢口否认,“不可能。”
“有的时候,聪明过了头并不是好事。”百里雪不再看她,多年来信任支撑的脊梁倒塌的时候,那种打击是致命的,苏乘如此,苏菡儿同样如此。
人在遭遇重创的时候,往往不愿面对真相,宁愿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不过苏乘到底比苏菡儿清醒,相信他在置之死地而后生之后,会慢慢走出来。
百里雪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苏菡儿,转而看向老太爷,语出惊人,“太祖皇帝离开颍川之后,曾给苏小姐写过几封信,这些信都被你付之一炬了吧?”
老太爷眼神一跳,忽而冷笑,并不否认,“是又怎么样?”
“你不愿让苏小姐对太祖皇帝怀有幻想,更不愿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所以,你切断了他们之间联系的纽带,而这一切,苏小姐都不知情,她也相信太祖皇帝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因为那些信根本没能到她手中。”
“天啦!”青萍县主惊呼一声,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老太爷,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迅速形成,“你不会是…”
“住口!”一向镇定的老太爷终于恼羞成怒,“黄『毛』丫头,信口雌黄,侮辱亡者英灵,就不怕遭天谴吗?”
“我还以为,老太爷如铜墙铁壁,百毒不侵,竟然还会在意天谴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秦世箴不阴不阳道。
百里雪静静地看着盛怒的老太爷,任何人都有弱点,再冷漠无情的人也不例外,不管经历多漫长的岁月风雨,心底深处最在意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变。
她一字一顿道:“你如此恨太祖皇帝,并不是因为所谓的始『乱』终弃,而是因为他是你最爱的女人深爱着的男人。”
“噗!”老太爷竟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也不自觉地晃动了两下,一双枯枝般的手剧烈颤动,老仆立即扶住了老太爷,惊叫道:“太爷,太爷?”
苏菡儿本能地想要去扶住老太爷,可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苏乘绝望地闭上眼睛,真相如此残忍,连他都无法面对。
青萍县主目瞪口呆,怎么都没想到,苏家的老太爷,竟然爱着苏小姐?他名义上的姐姐?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而且,当年他不过只是个孩子,就有如此深沉的心机?
百里雪看着老太爷呕出的鲜血,平静而淡漠,“苏小姐以为深爱的男人已经将她抛诸脑后,在痛苦和期盼熬了十年,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遭受的痛苦,都是她疼爱的弟弟给的。”
“哈哈哈!”多年秘密被揭穿,老太爷终于撕下了和善的面具,冷笑道:“你很聪明,这么多年,是第一个看穿这个秘密的人,不错,是我做的,那个男人,他根本不配得到她的爱。”
“太爷爷?”苏菡儿惊呼一声,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太爷爷最信任的人,并且引以为傲,可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承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
老太爷的表情有几分狰狞扭曲,遥想当年翩跹若仙的苏婕,虽然那时他还小,但他极为早熟,早就将其认定为自己要娶的妻子。
谁知,一个男人横刀夺爱,和苏婕一见钟情,两人不但私定终身,还很快逾越了雷池,一切的发生如天雷勾动地火,爱情的烈焰很快就将二人烧成了灰烬。
当苏婕沉浸在和情人甜蜜的爱恋中时,她永远都想不到,背后有一双稚嫩而仇恨的眼睛,谁会防范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呢?
秦世箴抱起双臂,“苏小姐又不是傻瓜,配不配自然是人家说了算,最可恶的就是像你这种自以为是,行为卑劣的人,还自以为是救世主?”
“就是!”青萍县主厌恶道:“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太祖皇帝和苏小姐早就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就因为你的自私和歹毒,苏小姐痛苦十年之后含恨而终,太祖皇帝也抱憾终身,若是苏家早知道收养了你这么一个人面兽心的魔鬼,肠子都悔青了。”
百里雪冷冷地看着老太爷,“在那样兵荒马『乱』的年月,能寄出一封信何其难得?可这么宝贵的东西,不但被你付之一炬,还编造太祖皇帝的谎言去蒙骗可怜的苏小姐。”
老太爷脸上的肌肉止不住的跳动,充满怨毒,怒道:“那是因为她不识好歹,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爱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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