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人闲着,李俊突然想念起一个人:李岩。
想起李岩,也就想起了从北京城出来,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天,应该是四月二十五。
李俊带领部属刚刚到达北京。
在临时驻地安顿下来,黑夜已经降临。
李岩派人送来多盆炖肉和一些酒,带话说是给大家接风,他一会儿就来。
李岩到来,已近三更,他拉起李俊就走。
出了院子,漆黑的夜幕笼罩之下,四周一片寂静。
李俊知道李岩忙,立即开口道:“哥,有什么任务交待,你说。”
“一会儿我走后,你回院里立即招呼大家休息。”李岩讲道:
“今晚,你们只能睡三个时辰,寅时起来,准备一下,卯时出发。一定要在天亮前进入山区。”
“子英啊,跟大家讲清楚,不是不想让大家逛逛北京城。一是没了时间,二来是出于对大家安全的考虑……”
“安全考虑?”李俊对这个有些不能理解。
李岩道:“是的,安全!子英啊,我为什么让人特意嘱咐你,不让大家出去吗?”
李俊问:“为什么?”
“因为这座城市,它染上瘟疫啦!”李岩放低声音,继续讲道:
“你知道吗?早在崇祯六年,这种传染病就在山西出现了。崇祯十四年时,这场瘟疫已经到达北京城。
十六年,夏秋大疫,人偶生一赘肉隆起,数刻立死,为之疙瘩瘟。都人患此者十四五。至春间又有呕血者,或一家数人并死……京城内外,十室九空,无人收敛。
子英啊,你听听这些。我来京城一月有余,每次听到这些京城民众的叙述,我都胆战心惊!
我大顺军,真的不该这个时候进军北京!
当时在西安,我就反对这时候进军北京。劝陛下先经营好河南,陕西及整个西北。有了稳固的根据地,然后再图京师。
可是,顾君恩等力主立即北上,还说什么一鼓作气拿下京师,江南传檄可定,江山就是大顺朝的啦。
这时,我都怀疑顾君恩等人是别有用心,皇上是上了顾君恩那些个狗贼的当啦!”
李俊听到瘟疫,心里也是震撼得不行,连李岩后面的话都没仔细听,就想到好的一面去了,“难怪我大顺军进军如此顺利,最后连攻防战都没有进行,就进了北京城。”
李岩却是摇头,“唉……正像田见秀大哥说的:打江山,打江山,打下来了。可江山又在哪里呢?
京畿军营十万精锐,在这场瘟疫中死掉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多残废了,如何防守这偌大的北京城?
所以说,不是我大顺推翻了大明朝,是这场瘟疫和诸多因素葬送了大明朝!
我们,只是做了一根可以轻轻一推,就可使这座大厦倾覆的小木棍,仅此而已!
是的,我军一路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进京城了。可是,危险也降临到我军头上了!
一是我军进入京城后,战士们住进了北京城里居民家中,以便就食。将领们,忙着抓明朝官员烤饷……军纪,军风迅速败坏!
二是我军病啦!
山西是这场瘟疫的发源地。这几年来,瘟疫一直反复发威。而我军于二月抵达太原,以后一路朝北京城进发,就是一路染病而进啊。
二十万精锐,除少数留守各大城镇,到达北京城后,仅剩十万人。
而这次皇上亲征山海关,又仅能带去七万人。
子英啊,你算算,损失了多少?
别人不知道,可我很清楚啊!
若无这个瘟疫,我大顺军虽攻不进北京城,可损失也没这么大,可以全身而退。
若无这个瘟疫,我二十万大军尚在,如今又何惧他吴三桂跟满鞑子!不说能够消灭鞑子军,打他个半残还是可以的。”
“大哥,满鞑子出兵啦?”
李俊心里清楚,一旦满鞑子出兵,将意味着什么。
李岩将声音压得更低:
“是,清廷倾举国之军扑过来了,我大顺军在山海关下败了。
估计明天晚些时候,皇帝就会退回北京城来……我想,我们也会很快退出北京,朝西奔回。
所以,你们明天一早就得走!
一是不能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染上瘟疫。
二是要把这批货,尽快运回西安去。
三是我早已阻止你嫂子来北京,她现在在固关驻守,等着你们前去汇合,然后一同返回西安。”
“哦!”
这时,李俊算是彻底明白李岩的用意和自己的任务。
李岩伸手拍拍李俊的肩膀:
“这次驮运的数量,是从太原送回西安的几倍。货物已经熔成各种形状,也上好了加入墨粉的大漆,看上去跟真的硬煤块没什么两样。
两百匹骡马驮运这么货,是有点负重过大。可是,我现在只能安排这么多了。因为马上开始的全军大撤退,需要骡马驮运的东西太多。
而且,你们也只有二百多人,骡马多点也照顾不过来。
记住,进山之前,将所有骡马用绳索串联起来,以免有骡马掉崖或走失。
我最担心的还是这次走山间小路去太原,虽说遇敌的可能性不大,可也难免会有匪类拦截。
所以,我从在明廷军仗局里面搜来的火铳里,选出二百多杆,配发给你们每个人。火药也是尽量给你们每个人配足。
记住,若遇敌,不可恋战。首先用火铳攻击,驱走就好。然后,尽快赶路……”
李俊听到每个人都配发一杆火铳,感觉是赚了,嘴里都哼出“呵呵”声来。
“别呵呵了!”李岩仍是严肃的语气,“我还为你们每个人,都配置了一口明廷锦衣卫的专用制式腰刀。
那些火铳,有太监说是火绳枪。虽然先进,却是制造粗糙,还偷工减料,都没试验性的放过几枪。
你们每人背上一杆,多为吓唬匪类, 可能临敌时,有的都打不响……”
“哦……”李俊应了一声。
在李俊想来,后面就该是道别什么的了,可李岩却单手搂紧了李俊肩膀,朝前走有一段后,再次开口:
“兄弟啊,前途凶险,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知道吗,进入京城以后,我这生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恐惧!
这恐惧,首先来自于崇祯皇帝的诏狱。
当我打开诏狱的各个牢门,见到那一个个大才,能人,我的心被震颤了!
皇权禁锢人身心,可禁锢不了对此生无所作为的不满足;对可以施展前半生刻苦努力所获能力,为大明天子及黎民百姓报效的抱负。
他们重见光明的那一刻,眼里充满渴望!
他们不知道,此时他们心中的大明已经亡了,所以,跪地高声呼喊的仍是他们心中的皇帝:崇祯。
而这时,我们的皇上来了。他正享受着这些人歇斯底里的欢呼,却被二百多囚犯中的某人认了出来。
一声“闯贼”,唤醒了所有人,个个扑上来拼命……
结果可想而知!
接着,我们的皇上就接到了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的消息。
大顺皇帝就说:“君非暗弱,何苦如此!”
他又这样问我:崇祯为何亡国?亡身?不应该啊!看看这些人,被崇祯都关进诏狱了,被我放出,却找我拼命……难道大明明面上亡了,魂不甘心,不会亡?
我啊,想到三个字:大明魂!
一个存续了二百七十六年的大明,必然是有魂的。
当一个新的王朝取代大明,而不能安抚大明臣民,这个大明魂就会复活!
它将摧毁这个新的王朝!将所有的叛逆送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