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吏部的公函颁至,同意雍公杨安玄的奏请,授振武将军张锋为新都太守,顺阳主簿邓泰为梓潼太守,杨绰(杨广长子)为广汉太守,上洛太守朱龄石转任兖州别驾。
杨安玄看到朝廷的任命,微微一笑,看来刘太尉是准备放弃梁州了,只可惜索邈这员猛将,在南郑城中晾着,英雄无用武之地。
让张锋出任新都太守是为了新都郡绵竹城的硝石矿,杨安玄有意将火药生产迁往新都郡。一来方便就地取材加大生产,二来火药毕竟是易燃易爆之物,一旦出事军械司的那些工匠肯定会有伤亡,而且阴慧珍带着两个儿子住在村中,万一受到牵连自己后悔莫及。
得知任命时张锋有些不舍,他自十岁起便跟在杨安玄身边,亦仆亦徒,没有主公照看,自己一个性命难保的流民怎么可能成为一郡太守。
杨安玄笑骂道:“好了,不要哭丧着脸,过两年愚便调你回来,要不然你老丈人非天天寻上门来不可。”
张锋道:“仆与赵萱商量过了,志儿还小,就不随仆一同前往了。”
赵萱为张锋育有两子,长子张恒五岁,次子赵志去年六月出生,随母姓,还未满周岁。
赵田十分宝贝这个外孙,因为随他姓,便把外字去了,成了亲孙。小孩太小,赵田坚决不同意赵志前去新都郡,小孩尚未断乳,赵萱思之再三也决定不随同前往。
杨安玄似笑非笑地道:“你老丈人让愚交待你,不许在外沾花惹草,你可要好自为之。”
张锋苦笑道:“主公,仆有今日已是邀天之幸,怎敢奢求非份之福,仆等下就去对岳丈讲明,让他放心。”
杨安玄并不想理会张锋的家事,只是赵田央恳不能不提一句,道:“你到新都之后,火药是第一要务,此事绝不可出丁点疏漏,否则别怪愚不讲情面。”
张锋肃容道:“请主公放心,若是出了漏子,不用主公处罚,仆当自行了断。”
送走张锋,丁全便来禀报查找“员木”的结果。根据杨安玄所说到江南一带查找,暗卫很快便在荆州、江州、湘州、扬州、广州等地都找到了杨安玄所说的“油茶籽”。这种圆形、径寸,内含三五枚黑籽的油茶树遍生于野,乡人多采之入药。
杨安玄大喜,得知“油茶籽”的价格仅为每石百钱,让丁全组织商贩以一石粟米换一石油茶籽的价格前往江南一带收购,看来很快就会有“山茶油”问世了。
半个月后,黄富派人从西凉带来了棉花种子,随行还带来了百余名种棉的农人。棉花是四月栽种,杨安玄让黄富将这伙棉农安置在汝南郡,让阴绩主持棉花栽种之事。
杨安玄忙着农事,魏主拓跋嗣又开始了他的巡游,前往豺山宫(今山西右玉县)。
魏并州刺史拓跋屈得知夏国在长安城损兵折将,为报当年被夏国夺取吐京(今山西石楼县)之仇,率军攻打吐京,斩杀夏国吐京守将护军将军沙钦,夺回了吐京城。
正在统万城视察的赫连勃勃闻讯,率轻骑二万突过结冰黄河,与拓跋屈激战于魏并州太原郡内,斩拓跋屈部将会稽公刘洁、永安侯魏勤等人,拓跋屈退守晋阳城。
拓跋嗣闻夏军犯境,命长孙嵩率军北上支援,攻打蒲坂、猗氏等城的计划暂搁置。赫连勃勃纵兵抢掠平陶、中阳等城,带着掳获的数万百姓在黄河解封之前过河。
等长孙嵩大军赶至,黄河开始解冻,魏军只能站在东岸望着西岸的夏军徒呼奈何。
…………
三月,建康城外草长莺飞,农人在田间忙碌,却是王孙公子携妓游春的好时节。
申时,建康朱雀桥上行人车辆往来不断,十数骑从远处驰来,一路打马扬鞭,丝毫不见减速,吓得行人车辆纷纷往两旁闪避。
为首的少年郎戴三梁进贤冠,玉簪别发,身穿青色锦衣箭服,赤红的大氅随风飘扬,所乘战马有如乌炭,高达八尺,看上去神骏非常。
身旁的护卫青布短衣,各携弓箭,马侧挂着猎来的野鸡、走兔,有一匹马上还横放着一只两尺长的野猪,鲜血一路淋漓滴嗒。
一辆牛车避让在桥边,这些骑士像旋风般从旁驰过,差点冲撞到车旁的护卫。牛车内所坐的是王导曾孙王嘏,其父王琨与王珣是堂兄弟;王嘏袭始兴郡公之爵,娶鄱阳公主,任中领军。
听到马蹄声,王嘏撩起车帘张望了一眼,认出为首之人是谯王司马文思,不禁摇了摇头,垂下车帘,牛车继续缓缓朝乌衣巷驶去。
当下王家主事人是王珣长子王弘,任豫州刺史。刘裕主政,王谢两家权势大不如前,即便如此,王家在朝中为官都仍有数十人之多。
身为中领军,鄱阳公主夫婿,王嘏对朝堂动向自然清楚,刘太尉奏请整顿京城、清理游侠,其意便在这位谯王爷,眼见得刀剑就要加身,这位谯王爷还如此嚣张,不是送把柄给刘太尉吗?
王嘏与众兄弟暗中议过,认为刘太尉整治游侠剑指谯王,其目的是为了荆州的司马休之,最终还是落在皇室身上,如今的司马氏名存实亡,这江山不知何时便要易主,王家又当如何自处?
过朱雀桥便是笔直宽敞的御道,打马飞奔其上,看着纷纷躲避的人群,司马文思感觉快意无比,放声大笑。
笑声未断,一群兵丁持枪拿刀拦住去路,高声喝道:“御道之上不得急驰,还不下马。”
司马文思急勒战马,战马嘶立而起,差点将他摔落马下。待马蹄落地,司马文思勃然大怒,不容分说便挥鞭便向拦路的兵丁抽去。
“啪啪啪”,一顿急抽打得兵丁逃窜,司马文思犹不解气,高声对身旁护卫、游侠们喝道:“你们都傻了吗,还不替本王出气。”
那些护卫有些迟疑,京城庙大菩萨多,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好收场。身旁有人上前轻声道:“王爷,这些兵丁像是六军,不可莽撞。”
带兵的校尉也被司马文思兜头抽了一鞭,脸上紫红色的鞭痕分外醒目,忍痛喊道:“我等乃是左卫军将士,奉丹阳尹之命巡视京城,尔等御道驰马,违犯律法,还不速速下马,随仆到廷尉论处。”
司马文思狞笑道:“这天下都是司马家的,谁人敢拦本王。走。”
一提缰绳就要纵马离开,那校尉拔出刀喝道:“律法无情,速速下马。儿郎们,将这些人抓起来。”
眼见四周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司马文思恼羞成怒,拔出佩剑,策马朝那校尉冲去,手起剑落,人头落地。战马不停,向着谯王府驰去,那些护卫连忙跟在身后。
“杀人了”、“是谯王”、“谯王胆子真大,居然杀了左卫军的人,不怕太尉降罪吗?”……
两刻钟后,西州城宋王府,刘裕便得知了司马文思当街杀死左卫军校尉的事,这回连借口都不用找了。
“徐逵之,你带五百兵丁前往谯王府抓拿司马文思,将他押往廷尉狱关押,其麾下胆敢反抗,一律格杀勿论。”
谯王府,司马文思让厨娘整治猎来的野物,摆上酒宴正与结交的豪侠欢宴,至于杀死校尉之事根本没放在心上,至多赔上些钱便是。
酒杯端起,府外喧闹声起,有侍从飞奔入内禀报,“王爷,太尉派人来拿你。”
司马文思掷了酒杯,怒喝道:“孤乃堂堂谯王、皇室宗亲,没有旨意谁敢拿孤。儿郎们,随孤前去看看,孤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以下犯上。”
按剑而起,司马文思带了堂上二十几名游侠怒冲冲出殿,正与率军前来的振武将军徐逵之相遇。司马文思知道徐逵之是刘裕的女婿,刘裕诸子尚幼,对这个女婿寄以厚望。
“徐逵之,你擅闯王府,要谋反不成。孤要到天子驾前告你一头。”司马文思看到徐逵之身旁盔明甲亮的将士,色厉内荏地道。
徐逵之轻蔑地看了一眼司马文思,道:“谯王司马文思于御道杀死巡查左卫军校尉胡格,奉宋公之命押司马文思廷尉治罪。”
“谁敢?”司马文思抽身往回走,想从后门逃走前往宫中求救。
那些游侠愣了,他们跟着谯王无非是混吃混喝混功名,可没想过要与刘太尉作对,那岂不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吗?
徐逵之可不给这些游侠机会,长剑一指,道:“除了谯王,全都杀了。”
兵丁们可不管那些游侠叫嚷着“愿降”,刀砍枪挑,片刻功夫便血染殿前,剩下司马文思一人站在血泊之中瑟瑟发抖,杀别人时骄狂得很,轮到自己便连站都站不稳了。
三月十八日,东堂。
丹阳尹刘穆之奏本,谯王司马文思“御道驰马,杀死巡查的左卫军校尉”,请天子下旨问罪。
司马德文已经知道司马文思被押入廷尉之事,叹道:“司马文思年少轻狂,念在谯忠王(司马尚之)为国尽忠,其生父镇守荆州,从轻发落吧。”
刘裕出班道:“臣闻司马文思性情凶暴、好通轻侠,若不加以管束恐为祸患,便是万岁也会蒙羞,请万岁降旨重处司马文思。”
司马德文望向左右大臣,没有一人出面为司马文思求情,只得叹道:“先将司马文思押在牢中,下旨切责司马休之管教不严,再行论处吧。”
说罢,司马德文一甩衣袖,转身从后离了东堂。
四月二日,司马休之上表谢罪,请求解职,琅琊王不许。刘裕命廷尉将司马文思押往荆州江陵,命司马休之“令自训厉”,暗示司马休之处死司马文思。
四月十八日,司马休之上表废司马文思为庶人,刘裕大为不悦,命湘州刺史张邵、江州刺史王仲德筹备粮草辎重,打算等夏收之后便讨伐荆州。
荆州江陵,司马休之知刘裕不肯放过自己,派使者前往襄阳,请杨安玄派雍军入境驻守竟陵城,以防朝廷兵马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