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刺史刘道规病重请求回京休养的奏疏获准,太尉刘裕奏请以卫将军、江豫刺史刘毅接任荆州刺史,督荆、宁、益州军事。
一直以来,刘毅深恨位居刘裕之下,认为当初京口起兵不过是暂推刘裕为盟主,后来他攻克江陵迎回天子和琅琊王,天子曾下旨“天下大事悉决于刘毅”。
与卢循一战,刘毅损兵折将,朝堂诸人对其不再看重,刘毅自知再难与刘裕相争,常感闷闷不乐,越发恼怒激愤。
得知朝廷转任自己荆州刺史,刘毅上表称荆州屡遭战乱,编户不过十万,器械荡然无存,百业凋残衰败,无以维持,请加督交、广二州。
西州城,太尉府。刘裕愤声道:“刘希乐得陇望蜀,太过贪心了。”
刘穆之问道:“主公以为刘南平会甘心居于你之下吗?”
刘裕沉默片刻,反问道:“道和你认为该如何处置刘希乐?”
刘穆之轻摇羽扇,慢条斯理地道:“南平公对主公不满久矣。他自诩文武全才,能沙场杀敌又能吟诗作赋。愚记得其曾赋诗‘六国多雄士,正始出风流’,认为武功虽不如主公,但文雅风流远胜主公。”
“南平公在历阳时常办文聚雅会,拉拢士族文人,而这些人亦纷纷依附。桑落洲兵败之后,南平公名望陡跌,主公怀之以柔,示之以恩,但收效甚微。”刘穆之手中羽扇停住,遥遥前指道:“南平公骄纵跋扈之性不改,主公何不早除祸害?”
刘裕目光变得阴冷,沉吟道:“愚与刘希乐同时在京口举兵,其过未彰,贸然残杀,授人口舌。就答应其所请,让他督广、交二州,看看他能翻起什么风浪。”
得知刘裕答应了他的要求,刘毅感觉意满志得,故意对左卫将军、散骑常侍刘敬宣说要请他任荆州长史、南蛮校尉。
刘敬宣吃惊非小,刘毅心胸狭隘,因自己当年评点过他“性外宽而内忌,自伐而尚人,易陵上取祸”而记恨在心,伐桓玄时谏言免去自己的江州刺史之职,原江州刺史庾悦因为小隙生生被刘毅逼死,自己若去了江陵,估计命不久矣。
刘敬宣连忙来到太尉府向刘裕求恳,刘裕得知后笑道:“万寿且安心,愚不会让你前去江陵。”
刘毅得知刘裕不准刘敬宣转任南蛮校尉,便奏请丹阳尹郗僧施为南蛮校尉。
丹阳尹是京畿地方长官,地位关键,职掌军权、民政、可荐举任用人才,掌刑政诉讼,并参与朝政,这个位置一般都是天子“亲信”任之,以上品门阀以及宗室子弟为主。
刘毅要任用郗僧施,便把丹阳尹的位置空了出来,刘裕当即满口答应,奏请以太尉司马刘穆之接任丹阳尹。
从豫章搬去江陵,刘毅兴师动众,先将豫州、江州的军资全部打包装船,先行运往江陵。他在历阳开府,称西府,管辖着江、豫两州的文武,此次前往荆州赴任,刘毅生恐人手不足,下令将两州文武将佐一万多人全部强行留用带往荆州。
刘裕得知消息后,冷笑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且看他如何收场。”
到达江陵之后,刘毅开始大量地撤换郡县官员,安置自己的亲信,以羊邃为咨议参军,宁武将军赵恢守巴陵,振威将军朱显之驻军豫章口。
江陵有小吏向刘毅献媚,称桓玄有处屋舍的斋房内四壁画有盘龙,号盘龙斋。刘毅的小名便叫盘龙,当即兴致勃勃地前往观看,果然见四壁皆绘盘龙,于是便把盘龙斋当成住处。
等郡县都换上自己的人手后,刘毅派人前往襄阳给杨安玄送信,称当阳、编县、鄀县属于荆州南郡,要雍州兵马退出南郡范围。
杨安玄接到刘毅的公函后哈哈笑道:“南平公死在眼前,还在贪婪眼前这滴蜜糖吗?也罢,命严壮让出当阳城,回那口城镇守,至于编县、鄀县就让他别想了。”
得知杨安玄让出当阳城,刘毅喜出望外,他只是起意试探,没想到杨安玄居然真的让出了当阳城。
刘毅洋洋自得,其子刘肃民笑道:“世人皆说当世勇将刘裕、杨安玄并称,这两人同样忌惮大人的威猛,当世名将当有大人一席之地。”
龙骧将军毛修之归荆州统辖,此人与刘裕更为亲善,刘毅便让他率军驻守当阳,看守雍州军。
…………
六月,西秦王乞伏乾归率子侄出外打猎,振威将军乞伏公府发动暴乱,斩杀乞伏乾归和他随行的十几个儿子。
杀完叔父乞伏乾归后,乞伏公府便后悔了,堂弟乞伏炽磐勇略过人,手握重军驻于苑川,自己麾下这两千人如何抵敌?只好率军前往叠兰城投奔其弟乞伏阿柴。
乞伏炽磐并未随行打猎,得知父亲被杀立刻派其弟广武将军乞伏智达率轻骑追击乞伏公府。追至叠兰城,斩杀乞伏阿柴父子王人。乞伏公府在城破之时逃至嵻崀南山,被擒,车裂而死。
西秦内乱的消息传到长安,姚弼建言趁西秦内乱,出兵平灭乞伏炽磐。
姚兴拒绝,道:“伐人丧,非礼也。”
大夏赫连勃勃同样得知西秦之乱,欲兴兵南下,军师中郎将王买德以西秦与大夏结盟,此时趁乱攻击非天子所为,赫连勃勃乃止。
姚弼之所以急着出兵攻打西秦是因为今年三月,尚书左仆射尹纬病逝,姚兴十分悲病,卧病半月。从内侍的口中探知,姚兴的身体越发虚弱、时常夜咳、迎风流泪,饮食也只有以前的一半。
在姚弼看来,父皇体弱多病,支撑不了太久,万一在易储之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心血岂不付诸东流。他想借攻打西秦立下战功,坚定父皇易储之心,可是姚兴不准,只能另想他策。
次日,大司农窦温奏称今年国内灾祸不断,粮食欠收,恐出现饥荒。姚兴知道这几年接连用兵失利,自己强征青壮入伍,仓中粮食将尽,再遇荒年只能派兵抢粮了。
姚兴心中涌出悲哀,这才几年强盛一时的大秦就虚弱到国库空虚、民不聊生了吗?国中兵马更从数十万之从减至十余万人,朕还有望重兴大秦吗?
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姚兴双手撑住案几,闭目喘息。
姚弼看出姚兴的异状,出班奏道:“父皇,儿臣派细作探知,晋国在上洛商县囤积粮食多达十余万石,儿臣愿率军前去征粮,为父皇解忧。”
姚兴睁开眼,看了一眼英姿勃发的三子,禁不住又扫了一眼阶下的太子姚泓,太子文弱,远不及姚弼英武。
姚兴饱读诗书,熟悉儒家经典,自然知晓易储的危害性,三子姚弼有心夺嫡也他心知肚明。暗中姚兴不止一次地思考过,太子体弱,为人仁厚宽宏,这样的性格若遇盛世不失为承平之君,可是大秦如今风雨飘摇,四面皆敌,需要像姚弼这样勇于开创的英武之君,方能延续秦祚不败。
朕尚未到天命之年,不妨再多看上几年,易储之事绝不可仓促决定。想到这里,姚兴下旨,命姚弼、杨佛嵩率军二万四千夺取晋国商县的军粮。
前往商县,要过上洛城。朱龄石与张锋驻守在上洛城,城中有兵马八千,阴绩则驻军在商县,同样是八千兵马。
得知秦军出蓝田关(峣关)奔上洛城而来,朱龄石笑道:“秦晋盟和,主公担心先行出兵被朝臣攻击启边衅,如今秦兵先至,正如主公所料。”
张锋笑问道:“朱将军打算据城而守还是迎头痛击?”
朱龄石知道张锋的身世,这些年张锋一直跟在杨安玄身边如同弟子一般,若论亲近自己尚不及他。
两人在一起没少议论过攻秦之事,朱龄石知晓张锋立功心切,巴不得能一下子攻进长安,立功封侯。
虽然他也有这种火热的心思,但身为主将考虑的更全,而且年少时行事轻佻,致使舅舅身死,朱龄石深为后悔,变得沉稳缜密起来。
“宗明(张锋字),秦军来势汹汹,兵力占优,急于求战,我等不妨以逸待劳,据城固守,待其粮尽退走时再行出击。”朱龄石道。
张锋笑道:“仆随主公在洛阳、丹水与秦军打过仗,杨佛嵩不过是手下败将,朱将军有些过于小心了。”
一旁侍立的校尉高林接口道:“当年在偃师城,主公以少胜多,大破秦军,秦军不足畏。”
朱龄石一皱眉,张锋言下之意是认为自己胆怯,不敢迎战,便连高林也不把秦军放在心上,看来数次战胜秦军,雍州兵将变得骄傲起来,这种心态可要不得,自己要写信提醒主公。
表面不动声色,朱龄石呵呵笑道:“宗明认为可战,不妨率五千兵马挫敌锋锐,若能取胜最好,若不能胜便合力守城。”
七月九日,秦军至上洛城西北十里丹水南岸安营扎寨,姚弼把杨佛嵩召入帐中,商议攻打上洛之事。
杨佛嵩一脸凝重,道:“雍州军战力不弱,而且装备精良,末将以及故齐公姚崇都曾败在雍州军的手中,大将军要小心应对。”
姚弼知道:“杨将军是百战骁将,曾与杨安玄父子争战过,如何对敌愚愿听从杨将军的建议。此战关系到大秦安危,你我当齐心合力夺取商县之粮。”
杨佛嵩知道姚弼想要谋夺太子之位,这次出战对他甚为重要。国君立谁为储杨佛嵩不想掺和,但姚弼愿意把军队交给他指挥,杨佛嵩自然开心。
自投后秦以来,杨佛嵩东征西讨立下不少战力,但国主姚兴认为他打起仗来虽然勇猛,却不能掌控全局,所以给他的兵马不会超过万人。这次姚弼将二万多兵马都交给他指挥,杨佛嵩打算夺取上洛,报顺阳兵败之仇。
扎营之后,杨佛嵩派兵马四处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准备三日后发兵上洛城。探马飞报,上洛城晋军出兵讨战,姚弼与杨佛嵩点率一万兵马出营迎战。
张锋领五千兵马在秦营四里外布成方阵,见秦军轻骑潮水般地从营中冲出,对身旁的高林道:“胡人就是马多,若是能夺上千匹当属大功。”
高林见秦军阵型整齐,轻骑列于两翼,声势浩大,人数比自家多出近倍。高林提醒道:“张将军,秦军势众,小心轻骑冲阵,应将战车布于两翼,命长槊兵坚守。”
张锋笑道:“仆带足利箭,正要诱秦骑前来送死。”
杨佛嵩在马上打量着对面的晋军,他曾在东晋任平远将军、护氐校尉,管理氐人,后来不满晋人对氐人的压迫,愤然率军投奔后秦,对晋军的排兵布阵方势十分清楚。
眼前这些晋军仍是盾墙立于前,长槊架其后,长槊之后是弓箭手,主将的位置应该在方阵的中间稍前位置。
杨佛嵩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今日便给晋军一个惨重地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