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美酒,流水,竹亭。
亭中四人围釜而坐,觥筹交错之间宾主尽欢。
伊辉端起酒杯,对着王云二人说道:“来来来,王兄冀兄。今日来此寒舍,使寒舍蓬荜生辉。在下敬二位一杯。以表敬意。”
话音一落,便仰头把杯中酒饮尽,随后还倒转了一下酒杯,尽显豪爽之态。
王云两人也不多话,均是把头一仰,喝了个干干净净。
放下酒杯,王云看着中间的火锅道:“伊兄,你这烹饪之法着实新奇,老夫走南闯北去过无数地方,也没见过这样就食的。”
冀元亨也点了点头接话道:“不错,荤素同煮于一釜之中,看似杂乱无章,滋味却妙不可言。尤其是这蘸酱,当是一绝。每每下口都让学生口中鲜香四溢,回味无穷啊。”
夏文雨在一旁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伊辉更是开心的不得了。
“哎。二位有所不知。如今这釜中只有花椒,八角等香料。却远远达不到火锅的最高境界。如若想要吃到完美的火锅,那还缺了一样最重要的调料。”
王云和冀元亨对视一眼,都是大感好奇,现在这火锅的味道已经是鲜香无比了。难道伊辉还不满意?听他的口气,竟然还不是最高境界?
不由好奇的问道:“哦?还缺少什么调料?老夫看看能不能弄到?听伊兄说的这么好,都勾起老夫的馋虫来了。如不亲自试验一番,岂不可惜?”
伊辉苦笑的摇了摇头:“不瞒老哥,身下的那样调料,你还真弄不到。那玩意叫辣椒。是一种植物。我大明境内无此作物,只有从东海往东,万里之外的大陆上才有这种东西。所以这不是老哥想吃就能吃的到的。”
王云闻言大惊:“东海往东万里之外?伊兄是怎么知道的?万里之外还有大陆?你莫非去过?你说的这个辣椒?又是在什么时候吃过的?”
这个消息对王云来说非常震撼,看伊辉的神色,也不像是假话。因此让他内心惊讶万分。
伊辉微微一愣,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尼玛,又说错话了。一旁的夏文雨用不善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很是无语。
但伊辉很快就想到了说辞:“王兄说笑了。小弟怎么可能去到万里之外。这些我都是在濠镜澳听弗朗机人说的。那些弗朗机人架船游历万方,时常会带来一些别处的稀罕物件。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吃过一次辣椒。”
“那滋味,让我终身难忘。为了打听到此物的来历,我还特意买通了一个弗朗机的通译,才得知此物来自于东海万里之外。”
王云听完伊辉的解释。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还说的通。
“濠镜澳啊。莫非是岭南南边的那个小岛?弗朗机人老夫也曾听说过。只是未曾想到他们竟然能跑去那么远的地方。”
“是啊。大海是神秘的,也是富饶的。弗朗机人现在正纵情于波涛之上,为他们的国家带去了源源不断的财富。呵呵。”伊辉其实这话是若有所指,但他也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
如今这个大明,如果整个世界的时间线没什么太大改变的话。那么欧洲已经开始大航海了。而大明本土却还在禁海。中原王朝始终都以为是天朝上国。不把周边的国家放在眼里。岂不知几百年后,等人家船舰利炮打来的时候,才知道有多痛。
不过这和伊辉也没什么关系。他可没那闲工夫去改变什么。躺平不香吗?受那个累?
王云似乎听出了伊辉的话外之意。于是放下酒杯询问道:“听伊兄的口气。是对朝廷的禁海令有异议?”
伊辉轻笑了一下:“我一个寻常百姓,能对朝廷的旨意有什么异议。何况我又不是渔民。跟我也没啥太大关系。只不过呢。我总觉得人家一个弹丸小国都敢出海淘金。为何大明却放着偌大的海疆不予索取。要知道,杀头的买卖有人干。但赔钱的买卖是一定没有人干的。”
“那些弗朗机的船队,看上去远不如我大明的水师。他们敢远渡重洋来到我大明贸易,这就说明这其中的利益是巨大的,否则他们怎么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出航?如果不是这利益大到远远超过了他们生命的价值,谁会去干这事?”
冀元亨闻言却面色不善,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要是我大明百姓人人都出海逐利,那谁来务农?无人务农又何来税赋?没有税赋家国何在?”
夏文雨听到这话,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便舒缓了下来,继续默默的夹菜。
伊辉玩味的看了冀元亨一眼。没有搭理他,而是望向王云问道:“王兄?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云见伊辉不理冀元亨而是转而向他发问,便斟酌了一下才答道:“历朝历代都是以农为本,重农抑商乃是国策。”
这回答就比冀元亨高级的多了。冀元亨说的太直白了,把对百姓的剥削赤裸裸的放到了明面上。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毕竟这个年代的人你还能指望有什么很高的思想觉悟?所以在冀元亨眼里,农民种地为国家提供赋税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在他眼中,百姓统统都是工具人,工具人自然就是小人。小人没有人权。老老实实干活就行了。表面上说的都是家国大义,但其实字里行间中都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姿态。
王云就不同了。一句历朝历代都是以农为本,就道尽了世间法则。并且明确的说明这个法则不是现在才有的,而是从古到今都是如此,谁有没有办法。最后又补充了一句重农抑商乃是国策。意思就是告诉你,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是祖宗之法,又不是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就能轻易改变的。
两人说的话虽然意思差不多,但立场完全不同。冀元亨一句话就等于把自己放在了百姓的对立面。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下面的泥腿子颐气指使。
而王云就聪明多了。他没有站队任何一方,而是委婉的告诉你,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你我都没有办法。两人的境界高下立判。
夏文雨也不由的在内心中对这个叫王云的人刮目相看。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古代的士大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就这一个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很见功底。反观那个冀元亨就要差得远了。难怪只能当学生。
伊辉通过这一段小小对话,就试出了两个人的深浅,别的不敢说,至少现在伊辉和夏文雨可以确定,这个王云一定是有官身的人。只是具体多大官就不好说了。
伊辉见目的已达到,便也不在深究这个话题。毕竟他又不是真想干什么。便附和道:“王兄说的对,是在下想简单了。该罚该罚。”
冀元亨听到伊辉这样说,还以为他是因为听了自己的话知道自己错了。连忙举起酒杯说道:“伊兄不必如此,饭间戏言而已。在下陪你共饮一杯。”
岂不知他这一举动让三人都为之侧目。冀元亨不知道是故意忽略掉了伊辉话中并没有提起他。还是没听懂伊辉这话的意思。
王云看着自己的这个学生,心中暗自叹息。“哎。惟乾还是嫩了点啊。看来是老夫对他的教导不足所致。”
伊辉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和冀元亨碰了一杯,笑哈哈的把酒干了。
等伊辉两人放下酒杯后,王云看了一眼坐在身旁始终一言不发的夏文雨,顿时心中一动,便出言对夏文雨说道。
“弟妹,今日老夫有幸得遇伊兄,方能来此神仙之地一游,见到伊兄和弟妹两人伉俪情深,不由的感叹这世间的美好。来。老夫敬你贤伉俪一杯。顺便多谢弟妹今日为老夫准备的这火锅。让老夫一饱口福。”
夏文雨没想到王云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和伊辉一起端起酒杯与王云共饮。
“先生客气了。我夫妻均是山野之人,先生既能来家中做客。乃是我夫妻两的荣幸。小女子粗茶淡饭唯恐招待不周,还望先生不要嫌弃才好。”
夏文雨轻轻的回了一句。神态举止很是得体。
王云夹了块羊肉放到嘴里,羊肉在锅中早已煮透,入口即化,鲜嫩的汤汁在口腔中四溢开来,滋味非常。
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筷子回道:“弟妹客气了。早间与伊兄饮茶时,从伊兄口中得知,弟妹精通史学一道。老夫听后大为惊讶。要知道史学一道浩如烟海,非世间大才不能习也。弟妹如此年纪,便已精通,实在是让老夫惭愧啊。”
来了。这老东西找事来了。一定是看到刚才我欺负他徒弟,他现在就来欺负我老婆了。这还真是报仇不过夜啊。伊辉在心里如此想着。
夏文雨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脚底下却狠狠的踩了伊辉一下。意思是告诉伊辉,你小子装的逼,现在却要老娘来擦屁股。老娘我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