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王守仁不是主谋。那主谋又会是谁呢?”赣王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张先生问话。
张先生自然明白这是赣王让他继续说下去。“王爷。学生下面要说的,就是此次事件可疑度最大的一方。”
“嗯。你且说来。”赣王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似乎这些事情和他没什么关系一样。
“如果说天师府是有能力没动机,王守仁又是有动机却没能力的话。那么下面这方势力,是既有能力又有动机。学生相信,其实就算学生不说,王爷心中也自有猜测。这一方就是以朝中秦阁老为首的一系官员。”张先生缓缓开口道。
赣王听到秦阁老这个名字,眼皮轻颤了一下。手指敲击桌案的节奏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
“秦阁老乃是当今削藩派的首脑,又身兼帝师。可谓是位高权重。而且此人是坚定的削藩派,自先帝起,此人就力主削藩,虽说先帝和当今圣上尚未做出什么针对藩王的举动。但因为此人的存在,朝中削藩的风气是日渐风靡。”
“秦阁老一系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他要是想要做下一局,我等是防不胜防。而且此次朝廷派来的官员也是秦阁老的嫡系刘文奇。此人来后几乎对娘娘一事丝毫不关心,一应事物均交给王统领和胡百户去负责。他宛如一尊泥菩萨一样不发一言,不设一计。这样的态度。就更加深了学生的怀疑。”
“这么说?你是认定就是秦阁老他们做的局咯?”赣王依旧不紧不慢的询问道,似乎这张先生每说出一个怀疑的对象,他都要这么问。
可这次张先生却没有立刻回答赣王的问话,而是稍稍思考了一会:“王爷。这秦阁老确实有能力也有动机做下这事,虽然目前没有十足的证据。但种种迹象都表明,秦阁老的可疑是最大的。”
赣王双目死死盯着张先生,他心里清楚,这家伙一定还有后话。
“不过,正是因为这种迹象太明显了。学生反而有点不太确信了。”张先生说完瞥了赣王一眼,想从赣王的表情上捕捉到一点什么。可惜赣王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赣王淡淡的问道。但张先生能听出来赣王的语气中压抑的怒火。
张先生不由心中一凛,立刻跪了下来说道:“王爷。还请先恕学生无罪,学生下面的话才敢说。”
赣王淡淡一笑:“你我共事多年,孤王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只要你是一心为了王府着想,就无需忌讳什么。孤王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
“谢王爷。那学生就斗胆放肆了。”张先生暗暗松了口气。开口说道:“学生以为。秦阁老虽然能做下这事,但却有几处说不通的地方。”
“其一就是。娘娘和世子殿下此次去天师府,乃是突然决定的。这次行程就连天师府都不知道。若说秦阁老他们有这未卜先知的本事,提前就安排好人等王府等人入彀。学生是打死也不信的。要做到这点,除非我王府内出了里通外贼的奸细。”
“其二则是。秦阁老虽说是削藩派,但他也从未有私自对藩王动手的先例。毕竟对藩王出手,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那都是诛九族的死罪。他不至于做下这等事情后还留下这么多破绽,让我们联想到他身上去。如果秦阁老做事的手法这么粗糙,那他也不配成为阁老了。”
“其三。学生还请王爷仔细想想。这次事情虽然看上去恶劣,但对赣王府的实际伤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到目前为止,除了娘娘名声有些损失之外,也就是死了一些护卫而已。这和秦阁老他们一系的出发点就很矛盾了。”
“秦阁老他们想要的是削藩,而不是杀藩。想要削藩,就必须堂堂正正的得到圣上的首肯,以朝廷的万钧之力力压诸藩。绝对不是用这种绑人家眷的手段能达成的。这次赣王妃被劫,对削藩派不但没有好处,甚至还会引起全国的藩王同仇敌忾。这么一来,就更加增加削藩的难度了。学生相信。秦阁老一系绝对干不出这样顺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其四。其四。”说到这里。张先生迟迟不敢开口。时不时的瞅赣王几眼。
赣王心领神会,问道:“其四是什么?孤早就说过了。你只要是为了王府。孤赦你无罪。”
张先生点了点头,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其四。就是赣王府还不值得秦阁老这么做。”
说完后见赣王没有什么反应,张先生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
“我赣王府在诸多藩王之中,子嗣艰难。以前大世子还在时。我赣王府一切都是欣欣向荣。可自从大世子仙逝以后,王爷您老人家就日渐憔悴。现如今赣王府的家业重担都压在二世子的肩上。可二世子又是个懵懂无知的性子。学生怕王爷百年之后,这赣王府。。这赣王府。。”
说到这里。张先生再也不敢说下去了。不得不说,他身为一个幕僚,有胆子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真是对这赣王死心塌地了。这已经算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上去了。
赣王坐在首位,虽然没有说话,但却双目微凝,双拳紧握。一副随时都要择人而噬的样子。
良久后,赣王才舒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出言道:“你果然大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在孤王面前说。”
张先生连忙跪下磕了几个头:“王爷,学生一心为了王府,学生知道此番言论太过大逆不道。但学生却是一片忠心啊。王爷。”
“都说忠言逆耳。有胆子在孤王面前说这样话的你是第一个。很好。孤王就欣赏你这样的性子。孤王早就说过。你只要是为了王府,便无需忌讳什么。你起来吧。”赣王确实也像他说的那般,并没有怪罪张先生。
“学生谢王爷信任。学生愿肝脑涂地报答王爷对学生的知遇之恩。”张先生又磕了几个头后才站了起来。
现在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张先生也没什么顾忌了。起身后就就继续说道。
“王爷。恕学生放肆了。我赣王府如今这情况。只要有心人都能清楚。学生清楚,王爷清楚。秦阁老他们不可能不清楚。如果王爷百年之后,赣王府的家业自然由二世子继承。可就二世子如今这性子。都不用朝廷专门做局对付我们。赣王府都难逃一个削藩的命运。”
“王爷应该知晓,这次世子在天师府干了什么。学生斗胆,本不该说世子的不是。但世子当着诸多人的面,在道祖面前都能做下那事。很难想象今后世子还会闯下什么大祸来。而今时不同往日了。倘若是在几十年前。世子就算再跋扈。有藩王身份在身,谁也为难不了他。可现在削藩派虎视眈眈,一点世子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学生相信朝廷直接来个顺水推舟,就把赣王府给削了。而且削藩的手段还是堂堂正正用的国法,就连其他的藩王也无话可说。”
说到这里。赣王的神色是越来越难看。
“其实学生说这么多,并非是要故意贬低我赣王府。贬低世子殿下。而是我赣王府在秦阁老眼中,已经属于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既然如此,那秦阁老为何还要和我们过不去?他们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要耐心等待世子出错就行。何必兵行险着。多此一举呢?”
通透。这话说的太特么的通透了。当初王阳明对伊辉也说过类似的话。这话从王阳明嘴里说出来不奇怪,可这张先生身在局中,能看的这么通透,还敢冒死向赣王进谏。这样的幕僚。确实是个人才。
他这么说。也等于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赣王。秦阁老虽然有能力,也有动机,但却未必就是主谋。因为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都说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买卖是绝对没有人干的。
如此简单的道理,秦阁老如何会不明白。别看表面上处处看上去都指向秦阁老一系,可真要掰开来揉碎来这么一分析。秦阁老只要不是傻到无药可救,就绝对不可能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张先生把话说的如此直白,甚至冒着被干掉的风险也要说出这番话,他就是怕赣王一下头脑发热,和秦阁老一系明火执仗的干起来。那结果就更糟了。
“呵呵。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赣王或多或少猜到了张先生的一些想法。
“学生惭愧。学生以为,此事王爷还需小心甄别才是。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说不定真正的幕后黑手,就等这王爷动手呢。”张先生沉声答道。
赣王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观点。
“你目前为止,已经说了三家怀疑的对象了。可这三家都又都被你自己用这样那样的理由否定了。孤王想问?你心中是否还有第四个怀疑对象?”
赣王淡淡的开口,话语中透露出一种玩味的意味。听在张先生耳中却让他如坠冰窟。他知道,要是今天他不给出个说法,自己的下场估计好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