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奴城,
太守府外,两辆马车停了下来,一个中年男人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走到府衙的门边,用门环轻叩两声。
在等待的过程中,中年男人还不忘左看右看,似乎生怕周围有什么人瞧见。
过了一会儿,府衙的门开了,一个老仆举着灯笼探出脑袋一看。
“长史大人?”老仆纳闷儿道:“这么晚了还来府衙?”
长史恒越笑道:“我来给太守大人送点东西,方便开一下侧门,让马车进去吗?”
老仆伸着脖子,目光越过恒越的肩膀,果然看见府衙外停着两辆马车。
“等着啊。”说完,老仆转身关上了门。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个老仆跟着太守几十年了,听说太守还是儒生的时候,这个老仆就是他的书童,这人一不爱才二不贪色,就是性子有些执拗,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恒越好歹是卢奴城里的长史,虽然早就被李老汉这一家子架空了,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哪怕你是太守府的下人,看见恒越这样的官员,虽说不至于点头哈腰的讨好,但也得客客气气不敢怠慢。
很快,正门旁边的小门打开了,老仆探出脑袋,招呼道:“赶紧的吧,这个时辰,老爷快歇息了。”
“这就来,这就来!”
说着,恒越赶紧招呼后面的那辆马车,绕过自己所乘的马车驶进了侧门。
“老爷,长史恒越求见。”书房外,老仆的声音响起。
“这么晚了?让他进来吧。”太守冯珲开口道。
“老爷,长史大人请您去后堂相见。”
“后堂?”冯珲沉吟片刻后,说道:“行吧,我这就过去。”
当冯珲来到后堂后,果然看见长史恒越坐在侧座上,
恒越见冯珲到了,赶紧起身相迎道:“下官不知道太守大人还忙着公务,深夜打扰,还望太守大人恕罪。”
冯珲摆了摆手,一边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一边问道:“恒大人这么晚来找本官可是有紧急之事?”
恒越低声道:“昨天园子里来了两名胡姬,不仅琴声独特,舞姿更是曼妙,下官想着带来让太守大人掌掌眼。”
冯珲皱眉道:“恒长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做这些。”
“哎,”恒越叹道:“大人啊,下官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苦?”
“大人啊,我恒越好歹是一郡长史,掌管郡内兵马事宜,可那李老汉,仗着自己在军中的资历,公然违抗我的军令,下面的将士还都听的,您给咱评评理。”恒越倒着苦水。
冯珲皱了皱眉,叹道:“现如今郡内不太平,若不仰仗李老校尉镇场面,民心不稳啊,此事你多担待点。”
恒越沉吟片刻后,说道:“既然大人都这般说了,那我就再让一步。”
说着,恒越看向冯珲,正色道:“待匈奴人走了,大人可否将李老汉调走啊?让他去广昌盯着那些匈奴部落。”
“这个…………”冯珲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有些为难。
恒越嘴角一扬,赶紧说道:“大人,此事先不急,咱们先瞧瞧胡姬的舞姿和琴技吧。”
“啊?这……”
不等冯珲拒绝,恒越赶紧拍了拍手。
在冯珲诧异的目光中,两名穿着短袄皮裙的胡姬,扭动着腰肢,弹奏着胡琴,从屏风后面款款走来。
恒越看着冯珲直勾勾的眼神,嘴角一扬,这些胡姬所穿甚少,不仅是舞姿,就连那眼神都是勾人的。
冯珲这人虽然有些才华,治理一个郡也算是手拿把捏,但唯独有一个癖好,那就是喜欢纳小妾,自从发妻病故后,这个癖好便一发不可收拾,一连纳了七八房。
你要说他好色呢,倒也算是个正人君子,这些小妾也都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可要说不好色呢,大家都是男人,懂的都懂。
恒越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着冯珲见过不少女子,唯独胡姬没怎么见过,所以边想着用胡姬来讨好冯珲,现在看来,他是猜对了。
对于那个李老汉,恒越是又爱又恨,爱是因为李老汉不图名不图利,有事儿是真上。
就说前些时候的匈奴袭城,恒越当时吓得都慌了神,还是李老汉亲自在城楼上坐镇,指挥将士防守,才将匈奴人打退,而恒越这个长史则躲在自己的府衙内门都不敢出。
有李老汉这么一个人在,恒越这个长史可以省很多事儿。
但恨又是真的恨,没有一个当官的,喜欢被架空的感觉,好像有没有自己根本都不重要。
他有心打压李老汉,可李老汉根本不接招,依旧我行我素,而下面的将士也都服他。
打压得轻了,不管用,打压重了呢,恒越又担心激起哗变。
毕竟现在的冀州不再是朝廷说了算,而是那个新上任的冀州牧张昊,
张昊是什么人?那可是黄巾军的头子,人家连朝廷都敢反,你这区区长史,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
就说前几个月,黄巾军来卢奴的时候,自己想给那个田丰送点儿礼,结果却被人赶出来了,自己还受到了一阵训斥。
如今能帮他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太守冯珲了。
酒过三巡后,恒越知道差不多了,便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去了,至于两名胡姬,当然是留在太守府了。
出了太守府后,恒越看左右无人,便解开裤腰带,在侧门旁倾泻了一番,完事儿后,抖了两抖,便走到马车旁。
看见车夫正在打盹儿,恒越带着醉意,朗声道:“回家,回家。”
刚被搀扶着上了马车,北城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颇为嘈杂的声响。
“怎么回事儿啊?”恒越皱了皱眉,朝北城门的方向看去。
隐隐约约间,便看到好多人正撒丫子往太守府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喊,虽然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但看得出他们很惊慌。
一旁的车夫仔细一听,脸色骤变,转过头,看向马车上的自家老爷,
脸色仓惶,带着哭腔道:
“老爷,他们在喊,在喊,匈奴人来了,匈奴人来了!”
恒越突然一激灵,醉意全无,当他亲耳听到远处的那些人在喊什么的时候,恒越的脸色已经毫无血色了。
“快,快,去南城门,去南城门,现在出城兴许还来得及!”
“诺!”
车夫应声后,赶紧跳上马车,一边扯着缰绳,一边狠抽骡马。
骡马啥时候被这样抽过,顿时便受了惊,马蹄一蹬,便来了个急转弯。
恒越早就被吓得四肢无力,此时被马车这样一甩,手臂哪还撑得住。
“噗通!”
恒越便被马车甩了出去,
脑袋磕地,
竟然两眼一黑,直接磕晕了过去……
………………
北城门外,
大队的匈奴骑兵已经杀了过来,正等着入城的难民被吓得哭爹喊娘的一窝蜂的朝城门拥挤了过来。
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秩序,哪里还能听到边军士卒的叫骂声。
跑得慢的难民被匈奴骑兵无情的斩杀,甚至被战马撞倒,死在马蹄之下;跑得快的,却又被堵在了城门口,惊慌得惨叫:“匈奴人杀过来了!”
城楼上,李老汉和李承扶着墙垛朝城外看去,城外早已混乱不堪,零星的几处火光忽明忽暗,只听得到百姓的惨叫声,轰隆的马蹄声。
“爹,匈奴人还真不要命了?这个时候来攻城?”李承不敢置信道。
李老汉看着城外拥挤的难民,他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脸色铁青,眉头紧锁。
“是匈奴人,现在城门口全是难民,城门根本关不上……”
李承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已经凉了半截了,呆滞道:“爹,咱们……怎么办?”
李老汉一脚揣在儿子的腿上,叫骂道:“还不赶紧带人去瓮城疏导难民,想尽一切办法将内城门给关上,只要内城门能顺利关闭,咱们还有希望!”
李承吃痛,脑子瞬间也就清醒了过来,赶紧带着身边的亲兵朝着城下跑去。
李老汉脸色凝重,拔出手中长刀,扔掉皮鞘,大声呼喊道:
“敌袭!弟兄们随我迎敌!”
很快,值守的守军开始敲响了警钟,号手吹响了战斗的号角。
“呜——”
随着示警声响起,城内营房的守军开始匆忙的朝着北城门这边集结,
李老汉一边关注这城外的动静,一边看着瓮城内拥挤着大量的难民,李老汉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现在不知道匈奴人来了多少兵马,卢奴城内虽有三千边军老卒,但北城门这边却只有两千余人,一旦城门被匈奴骑兵给夺了去,卢奴就完了。
很快,匈奴骑兵已经杀到城下了,留在城外的两队边军士卒倒也悍勇,见到匈奴骑兵后,没有一个退缩,纷纷挥刀迎了上去。
但是他们面对的是匈奴骑兵,
这些边军士兵刚冲到一半,便被匈奴人的弓箭射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冲到匈奴骑兵面前,又纷纷倒在了匈奴骑兵的弯刀之下。
两队边军老卒全灭,而匈奴骑兵那边,伤亡不过寥寥数人。
李老汉心中一紧,一丝绝望,开始弥漫在他的心间。
他取下墙上的火把,朝着城外用力的扔去,伴随着火光照耀的地方,尽是黑压压的匈奴骑兵,这些骑兵都望着脑袋,脸色森然的看向他。
显然,城外的这支匈奴骑兵绝不是偶然来袭,而是早有预谋,否则这么多兵马来袭,不可能不燃火把的。
李老汉知道,这个时候守在城墙上已是无用,只能和敌人比速度,看谁能先控制内城门。
“城楼上的弟兄都跟我来!”
李老汉振臂一呼,城楼上的数百士卒尽皆跟着李老汉朝瓮城城墙跑去。
“弓箭手,只要看到匈奴人进瓮城,进来一个射死一个!”
“诺!”
瓮城的设计,给守城一方带来了诸多的便利,最为直接的便是当外城门失守,敌军冲入了瓮城,瓮城内的敌军便会遭到四面八方的箭矢攻击。
除非敌军有盾手掩护,否则,敌军进来多少便会倒下多少。
李老汉清楚,眼前的这些匈奴骑兵并没有盾牌,现在,也只能依靠瓮城上的弓弩手来延缓敌人的速度了。
“王司马,城楼上就交给你了!”说完,李老汉便朝着内城门的方向跑去。
“诺!”
王司马是众多司马中最年长的,也是跟着李老汉最久的老卒,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他也知道李老汉要做什么。
“来人,去把城楼内的箭矢弓弩全都给老子搬过来,咱们的任务便是守住瓮城,进来一个匈奴狗,咱们便射杀一个,不要节约箭矢!”
“诺!”众将士齐声应道。
“匈奴狗杀进瓮城了!”一名眼尖的士卒惊呼道。
下一刻,这名士卒便松开弓弦,一支利箭呼啸而去,正中一名匈奴骑兵的胸膛。
内城门这里,瓮城里的难民惊慌着冲进城中,原本想着四散而逃的他们,很快便发现他们逃亡的道路只有主街一个选择,因为主街两旁站满了全副武装的边军士卒。
李承手持着一支长柄大刀,立在城门旁,坚定的目光牢牢锁定着瓮城内,待瓮城里的难民都进了城,他便会带着身边的千余名士卒杀入瓮城,然后再让最后面的士卒将城门关上。
他,已经做好了战死在瓮城内的打算了。
不得不说,匈奴骑兵对于征战杀伐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当大量的匈奴骑兵涌入瓮城后,一部分人开始张弓搭箭对城墙上的汉军弓弩手还击,另一部分人继续绞杀着汉人难民。
瓮城上的弓弩手不是没有擅射的,但也就那么一小部分,但瓮城内的匈奴骑兵,不敢说百步穿杨,但准头却比大部分汉军要高出一大截。
很快,瓮城上的汉军弓弩手便死伤过半了,就连王司马的肩头也中了一箭,一时间,汉军弓弩手便被匈奴骑兵射出的箭矢压着不敢抬头了。
而内城门这里,当一名匈奴骑兵将最后一个难民斩杀后,一道寒光斩来,匈奴骑兵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便被李承一刀斩落马下。
“兄弟们,随我杀出去!”
随着李承一声高呼,身后的汉军士卒蜂拥而至,竟将匈奴骑兵堵在了内城门外不得寸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