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樵村内的几处屋院,炊烟寥寥。
吴敦走进了屋子,孙观、昌豨、南华老仙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
“来了,五十余骑,进村了。”吴敦颔首道。
“确定是力士营的穿着?”昌豨问道。
“甲胄兜鍪,还有虎形面甲,都与老神仙所描述的一样。”
一旁的南华老仙神色泰然,轻抚长须。
就在这时,外面的马蹄声一阵一阵的响起,应该是分为几队,巡察着村内的情况。
力士营的骑兵并未闯进百姓的院子,院子的土墙很矮,他们骑在马上,一眼便能看清院子里的景象。
毕竟这个村子不大,只要院子里面没有藏着什么刺客死士,屋子里又能藏多少人?
何况村外还有千余骑,一旦有危险,吹号示警,不到一刻钟,村外的千余骑便能策马而至。
很快,
力士营的骑兵便将整个村子给巡察了一遍,没有发现危机之后,张昊的车驾才慢悠悠的停在了村口的一处屋院外。
屋院内住着一个农妇和一儿一女,黎悦站在他们旁边,与他们说了一下情况,
农妇一听对方想借屋子歇个脚,并且能得到一袋粟米和几两银子作为酬谢,农妇自然是开心的。
毕竟连月的战乱,家中的丈夫早就被官军强征去做辅兵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能否回得来。
家里没了男人,留下他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很是艰难。
每日,农妇都得去田里劳作,伺候伺候田里的庄稼,毕竟今年冬天,得靠着这些庄稼过冬。
好在儿子已经十岁了,不仅能帮他照顾六岁的女儿,还能给她搭把手。
家中余粮不多,每日他们只能吃一顿饭,还都是稀粥,三个人分一张饼,这日子虽然艰难,但勉强还能过下去。
所以这一袋粟米和几两银子,对于农妇来说,是何等的贵重,不容她拒绝。
其实以黎悦的身份,大可以给这农妇更多的粮食和银钱,但是她心里清楚,若是给多了,就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害他们了。
乱世之中,大家都吃不饱饭,可若知道她家里有很多粮食和银钱,那还不过来抢啊,光抢也就罢了,万一伤了人,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农妇接过粟米和银钱后转身就往屋里跑,她得赶紧将这两样贵重的东西给收好,免得被外人看见而心生惦记。
黎悦给几个什长交代好护卫工作后,便去迎张昊了。
院子里有十个护卫站岗,院子外面有三十个护卫来回巡逻,另有十个潜藏在暗处,做暗哨。
张昊穿着白色的衣袍,跟着黎悦向屋内走去。
风怜拎着一袋白面和两挂腌肉跟在后面,找到农妇,开口道:“做成面饼和肉汤。”
农妇一见白面和腌肉,眼里冒着光,男孩儿和女孩儿看着眼前晃悠的腌肉,眼里满是渴望,咽着唾沫。
风怜见两个孩子这样,心生怜悯,便开口道:“做好之后,跟我们一起吃吧。”
农妇大喜,千恩万谢后,接过白面和腌肉,带着儿女去屋外的灶棚忙活去了。
“水缸里的水是刚打上来的井水,已经验过了,没有问题,待煮沸后,加入一些茶料便能饮用了。”黎悦一边说着,一边给火架上的铁壶舀着清水。
“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谨慎。”张昊笑道。
“出门在外,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这里是青州,不是咱们的地盘,各方势力交错其中,难免不会有人会对公子不利。”黎悦轻声道。
这时,风怜走了进来,找了一个角落坐着,解下腰间的水囊,灌了几口水。
“风怜,你阿兄在草原上打了胜仗,开心吗?”张昊转头问道。
“还是让呼厨泉跑了。”风怜的话不多。
“没事,你要相信你阿兄。”
风怜看向张昊,疑惑道:“这个村子有点奇怪,都没有什么人。”
“应该都被官军强征走了,剧县一战后,估计不会有人回来了。”张昊的语气淡然,没有丝毫波澜。
“那村里的女人和孩子呢?他们怎么办?”
“这就是战争。”
“他们太可怜了。”
“所以等拿下了青州,青州的百姓也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风怜皱眉道:“你所为的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为何你们汉人朝廷对你却并不友好?”
“呵呵呵……”张昊笑了,抿着嘴摇着头。
风怜疑惑,不由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黎悦。
黎悦看了一眼自家公子,笑着对风怜说道:“因为咱们曾经也是百姓,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朝廷又怎会让百姓自己当家做主呢。”
风怜思索片刻后,沉吟道:“就像是羊群里出现了一个领头的,领头羊要带着羊群去水草丰润的牧场生活,可牧羊人不愿意,只想将羊群圈在身边,随时供自己宰杀。”
黎悦一愣,再次将目光看向了张昊。
张昊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风怜,忍俊不禁道:“风怜,没想到你也有这样的觉悟。”
风怜撇了撇嘴,嘟囔道:“可这样做,太危险了,你就不怕……”
说到这里,风怜看向张昊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担忧。
“这是一个豪杰辈出的时代,若不想作为一个棋子,只得去做下棋之人。”说着,张昊低下了头,无奈一笑道:“自己的命运,能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才踏实。”
风怜皱了皱眉,她不是很明白张昊所说的话,但是她能够感觉到张昊话中的无奈。
“几位贵人,饭食做好了。”农妇端着一锅肉汤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女孩儿,端着面饼。
而男孩儿则是抱着厚厚一摞面饼,去分给院子里站岗的士卒。
面饼刚出锅,冒着热气,入口软糯,口感极佳。
张昊、黎悦、风怜围坐在小桌旁,一起用饭。
风怜拿过一个大碗,从锅中舀了一些腌肉和肉汤,递给了女孩儿。
女孩儿想要去接,但是又不敢,只得看向自己的娘亲。
农妇见状,不由得将目光看向桌旁的少年郎君,因为她能感觉到,这个少年郎君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张昊微微一笑,冲农妇点了点头,开口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就一起吃吧。”
农妇心中欣喜,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女儿,低声催促道:“还不赶紧谢过贵人的赏赐。”
“谢过三位贵人。”说完之后,女孩儿双手端着腌肉汤随着母亲进了里屋。
“咻——”随着一声示警的尖锐哨声响起。
院子内的士卒赶紧拔出佩刀分为两队,五人守在院门内,五人守在屋门口,张弓搭箭,凝神戒备。
紧接着,院子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呜——”院子内,号手吹响了示警的号角声。
号角声一响,留守在村子外面的千余力士营骑兵,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只要村子里的力士营士卒能够坚持一刻钟,村外的援军必至。
屋内,
听到外面动静的农妇从里屋跑了出来,仓惶的不叫着自己儿子的名字。
冲出屋子,农妇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想必是去院子外面给巡逻值守的士卒送面饼去了。
念及于此,农妇想要去开院门,却被一名力士营士卒给拽了回来;
女孩儿被眼前的景象给吓到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风怜见状赶紧将那农妇带进屋子,将女孩儿抱在身上,好生安抚着。
黎悦面露森然,眼神中带着一丝厉色。
没想到在这山野村子里,还有人胆敢来刺杀自家公子,也是不知道这些刺客是属于哪一方的死士。
反观刺杀目标张昊,这是平心静气的掰着小块儿的面饼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似乎外面的喊杀声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样。
没过一会儿,便能听到猛烈的撞门声。
五名力士营的士卒堵在院门内,死死抵住院门,防止刺客将院门冲撞开。
…………
院子外面,
孙观带着昌豨等二十多个汉子正在撞击这院门。
“尹礼和吴敦牵制住了院子外面的甲士,但应该抵挡不了多久,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得赶紧想办法冲进去!”昌豨焦急道。
孙观等人带着八十个弟兄摸到了院子附近,还没来得及下令攻杀,竟被对方的暗哨给发现了。
眼见自己等人暴露了,索性下令强攻。
好在对面的甲士只有三十人,自己这边有八十人,尽管对方甲胄齐全,但孙观对自己人还是很有信心的,毕竟这八十个弟兄都是凶悍之辈,每个人的手上都有几条人命。
若单论骁勇程度,这些人不比那些个府兵差多少。
可很快,孙观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在双方厮杀的过程中,尽管对面的甲士在兵力上不占优势,但在面对近乎三倍于己方的敌人他们依旧悍勇无畏;
不仅如此,他们个个身手矫健,攻防有序,互相之间的配合极为默契。
一个五人小队里,两人主攻,两人防守,一人躲在后面用弓箭点名,每射出一箭,非死即重伤。
他们背靠土墙,面向眼前的敌人,使得这些贼寇难以对他们进行有效的杀伤,就算他们的刀斧砍在了对方的身上,也会被其坚韧的甲胄给挡下来。
眼瞅着自己的弟兄一个个的倒下,对方愈战愈勇,情急之下,孙观只得让吴敦和尹礼守在两侧,阻止这些甲士聚集在一起,而自己则带着昌豨和二十个弟兄来到院子门口。
想着擒贼先擒王,先将张昊擒在手里,那些个甲士必然会投鼠忌器,放下兵器投降。
可这院子里的甲士将这院门死死的抵住了,这门又小,一时间难以撞开。
“这门撞不开,从矮墙翻进去!”孙观情急之下,下令道。
村子里的人都是靠种田为生,谁家都不富裕,也没有谁会去谁家里偷东西,
说不定你想着去人家家里偷东西,打开门一开,没准儿人家比你还穷呢。
所以村子里的矮墙,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一个成年男子,要想翻过这种土墙,并不困难。
何况这些个贼寇的身手都还不错,纵身一跃,便能将手搭在墙头,脚在墙面上一借力,便能轻松翻过去。
“嗡!嗡!嗡……”弦声响起。
刚翻过去的三名贼寇惨叫一声,纷纷中箭倒地。
“不好,里面有弓箭手!”昌豨惊惧道。
孙观眉头一皱,面露狰狞道:“进村的一共就五十骑,大部分都在院子外面,里面的甲士必然不会多。”
说着,孙观看向周围的部众,肃然道:
“事已至此,不成功便成仁,反正都是死,大家拼一把才会有活路,随我一起翻进去!”
说完,孙观提着刀,纵身一跃翻上了墙头,身边十余个面露凶光的汉子紧随其后,就连身子文弱的昌豨也随着他们一起翻了过去。
孙观刚一落地,便觉得两支箭矢朝着他射了过来。
他一边躬身躲着箭矢,一边用刀抵挡,眼眸扫视着院内的情况,发现院子里只有十个甲士,不由心中大喜道:“院子里只有十个兵卒,赶紧解决了他们!”
说着,身形矫健的孙观,率先朝着守在屋外的弓箭手扑了过去。
五名弓箭手见贼首向他们扑杀过来,当即丢到手中的弓箭,拔出腰间长刀迎了上去。
而守在院门内的五名甲士,也都迎向了翻墙下来的贼人。
屋内,
院子里的喊杀声,让张昊忍不住像外看去,
当他看见袭杀他的人都是一些匪寇,不禁一愣。
他有想过是朝廷安排的刺客,无论是何进一党还是陛下,亦或者是十常侍都是有可能的,毕竟自己现在手中的兵马以及势力,已经超出了朝廷的掌控,朝廷想要除掉自己,无可厚非。
也有可能是袁绍,毕竟袁氏是天下士族之首,自己对士族的不敬,自然会引起一些士卒对于自己的敌视。
当然,也不排除潜藏在冀州和青州的势力,自己执掌冀州、军管青州,无形之中动了人家的蛋糕,人家要杀自己,也说得过去。
亦或者是兖州和豫州的势力,毕竟自己正在和兖豫联军开战,刘岱和王允这俩州刺史被困在剧县城内,只要自己死了,危机或可解除。
这么盘下来,张昊心中苦涩,自己是有多不招人待见啊,要杀自己的人这么多,几乎都跟天下为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