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荒野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因为是在黄昏时分发生的,没有人看见。隐约听见风声有几声异响,仔细侧耳一听又分辨不出什么。
夜,黑得无边无际。风从草尖飞过,带着刺骨的寒气肆无忌惮地在夜色里狂奔,带走残留的最后一点血腥。
这么冷的风,应该会下雪吧。
荒草地上,原来整整齐齐的一片雪地被凌乱的脚步踏得乱七八糟,深深浅浅,坑坑洼洼。雪白的地上还时不时散落着红色的或大或小都已经结成冰的血块,若是被人看见定要被吓一大跳。
江念远已经不知道是自己冻得没法动弹还是因为自己失血过多四肢已经失去知觉。他安安静静地躺在草丛里,除去风呼啸的声音就只剩下自己呼吸微弱的声音。
难道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吗?
在这荒野里死去肯定不会有人发现的,要么自己会被冻成一具僵尸然后在来年春开里腐烂。要么会有野兽来啃噬自己的尸骨,到时自己连一块骨头都不剩。
想想哪种死法都是死无全尸,自己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都不留下,什么都留不住。
江念远想到此处居然想哭,可是眼泪已经冻住流不出来。
死并不可怕,怕的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却无能为力,回想起那些还没有做完事,满满都是遗憾啊。
想到温柔漂亮的姑娘与甘甜的美酒都还没有享受够就这样死去,自己明明还有大把的年华去挥霍享受,就因为一双手套都把一切美好都葬送了,心有不甘!
小师叔啊,你可真是害惨我了。到了地下我定会向爹告你的状。等你到了那天再来算账!
自己以前虚度光阴,不务正业,但是也并未作恶,会不会下地狱呢?要是下地狱自己会在第几层呢?
自己那么怕疼,鬼会不会疼死呢?人死了下地府,鬼死了去哪里呢?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忘川河?是不是真的有孟婆汤?
自己真不想忘记她啊,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美,生气的样子也很美。此生与她无缘,但是来生如果自己早点遇见她说不定她就喜欢上自己了。
也许人家来生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像小师叔那么优秀的人才能得到她的芳心。
还是忘记吧,毕竟她这种女人不是随随便便一个男人能消受得起的。看看小师叔为她,真的是什么都不顾。连命都不要了。墨襄处理了最厉害的那波人,自己又引开另外一波,剩下那点人江桃应该自己就能应付得了。
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会很痛?那种痛不像肌肤之痛那样让人痛得呼吸都来不及,却像是那凛冽的风。一阵又一阵从心上刮过,一刀又一刀。
是不是下雪了?脸上有冰凉的感觉。
桃凝,我死了你会忘记我吗?
好歹我也是因你而死,你一定要记得每年都要给我多多地烧纸钱,你家那么有钱,烧纸钱的时候记得用车拉。不要小气用手拎一提,我爱挥霍,那么一点不够我花几天的。还有宝马香车、美女豪宅、珍馐美酒也要烧。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江念远觉得天地间只有风和雪,漫漫的白色的一片,渐渐模糊。
隐约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应该是幻觉吧。
江念远闭上眼睛,努力地喘着微弱的气息。很想动动自己的身体,躺久了四肢麻木。
“江念远。”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风声中很清晰。
江念远睁开眼睛,眼前一个黑影在风雪中耸立着。
“你来啦?你来送我的吗?”江念远觉得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到。但是内心却突然升起了太阳,暖暖的。他很想挤出一个笑容来,但是努力却失败。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那人弯下腰来看伤口。
江念远轻轻地摇头:“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有我在,不会的。”那人解下自己身上披风给他盖上。
江念远听到这句话觉得可以安心,他闭上眼睛,伤口传来洒上药粉的刺痛。
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他淘气非要去攀爬一座陡峭的山崖,结果不出意外跌落下来。
那时他只知道无助害怕地哭,好怕自己会死在那里。可是黄昏的时候他出现了。自己哭着说会不会因为伤口流血过多而死的时候,小师叔也只是淡淡的一句:有我在,不会的。
当时他就不哭了,小师叔背着他爬上斜坡回家。小师叔很瘦,瘦到比自己高半个头却没自己重。背自己的时候觉得小师叔的身上的骨头真的好硬啊,现在想想他是哪里来的力气背自己回去的呢。
为了躲避责罚自己一个劲地哭,长辈把火气发到他身上,说是小师叔把自己带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玩的。小师叔没有替自己争辩,因为小叔师同意跟自己出去玩的。小师叔对草药感兴趣研究野草去了,自己无聊才会去玩惊险的爬山游戏。
第二天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脚都被蹭掉大块大块的皮,即使血块凝结后也让人看了难受。自己清洗伤口的时候疼得哇哇大哭,看到小师叔的伤口他又张口哭起来。大概觉得自己的是犯一件不可饶恕的错误。
那个只大他四五岁的却要管他叫师叔的人,自己从来不肯叫他师叔。因为大人们总是拿自己跟他比较,自己总是输,比不上他。
小师叔总是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习惯性在热闹中低头沉默,也永远不会去玩。他不像自己这般懒散,要学很多东西,读书、练武、学医、下棋……
脚下的土地在微微地震荡,有很多人踏着风而来。
江念远惊恐道:“他们又来人了。”
“就来吧。反正迟早都要了结,就趁今日这风雪之夜吧。你且躺着,我去收拾他们。”
江念远实在累得不行,在合上眼睛的刹那他看到那人手中闪动着一缕白光。
那个人就站在风雪里,同样黑衣。
江念远真的有些累了,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累得连声音都听不见。
江桃在风雪中踉跄前进,刺骨的风刮过她的脸,被刮得生疼。北方风果然比起南方要凛冽得多。可是她顾不得这么多,她现在只有一个念想:找到江念远!
“江念远你个混蛋!你帮我引开杀手干吗啊,你在哪里啊?! ”
江念远——江桃呼喊声被风带到了很久的地方,淹没在风声中。
雪,漫天飞舞。像撕破的鹅毛被,倾天而下,满目的银灰色像冰冷的刀刃。
这是江桃第一次觉得雪很可怕,原来雪也是如此这般的冰冷刺骨。
江念远——江桃努力在荒野上寻找着,双手已经冻得麻木了,双脚也只知道向前走。
突然地上出多了几具被雪浅浅覆盖住的尸体,黑色的衣服。
是夜煞杀手。
江桃握紧手中的剑刃已经结霜的青翎剑。
可是一路走过,躺下不下三十人,都没有了气息。江桃在风雪里努力翻看着那些已经冰凉的尸体,一边念叨着江念远你不要死,我说过要带你去桃花山庄,看天下最漂亮的桃花,喝最醇美的二月醉,看最漂亮的姑娘。你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死了?!
都没有江念远。
难道连尸首都找不到了吗?江桃绝望地坐在雪地里。
江桃抬起头,发现不远处有个奇怪的凸起物。连忙连跑带爬冲上去,扯开覆盖物,是一张熟悉的脸。
江桃小心伸手去试探他的呼吸,心头的石头才算落下地。
还好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