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凤国的京都深秋,落叶缤纷,满地红。
见识过洛北城的热闹、青阳城的繁华,以及北国港口的硬朗,这里宽阔敞亮的街道仍然令人耳目一新。
京都拥有其他城镇的特质,同时也拥有属于自己的风格,大气、庄重,处处透露出大国的风骨。
街上的人虽行色匆匆,眉宇间却没有什么困苦之容,可见赤凤国的女皇还是颇为得人心的。
楚宣坐在马车里,裹了裹孩子的襁褓,交给了对坐的助产夫和小侍小竹,嘱咐道,“你们盯紧些,我睡会儿。”
十八岁的少年单臂倚在小枕上,清秀的眉宇间微微蹙起,秀美的脸庞恢复了些莹润,却仍是过分的单薄。
即便生子也没有阻止他长高,越发显得消瘦,一身浅绿色锦袍挂在身上有些空空荡荡,如一个稚气骄傲的少年猛然间长大,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忧郁,还有初为人父的沉稳。
不知这样的转变是好是坏。
那两年他跟乔桥较劲,为了在上面治服她,特意偷偷效仿她天天跑圈的行为。那会儿运动量大,费心力,吃的多,身体自然而然的好了很多。
后来怀孕消耗过大,心情郁结,渐渐的恢复了以前的孱弱。
孩子吃的狠有些磨人,他又身子虚脾胃敏感,就算有奶果,奶水依然不太足。
所以楚宣特意留下一个经验足的助产夫,帮助调养孩子的营养。
楚老太太想给孩子取名为荣华。
楚宣不乐意,他想叫孩子楚安,一辈子平平安安。
但他已经屡次拒绝改嫁,这点小事不愿在惹祖母不高兴,便推脱带着孩子去静怀寺祈福,就手算一算名字和八字是否相应。
楚家老太太自然不会拘着孙子,十月怀胎,憋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四处转转了。
如今产业又回到了楚老太太手中,毕竟有一段时间楚宣的状态太糟糕,别说打理生意,便是他自己也快要养死了。
就是这次重新接手生意,让楚老太太发现了楚宣在生意上最大的弊端。
他是个能守业的好孩子,却冲劲不足,楚家的生意放在他手上没问题,但也断了扩展之路。
楚家老太太有野心,之前因为楚宣身子不好,她发愁子嗣传承的事情,顾不得太多,现今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又看到郑家郑玉正式在朝廷站稳脚,心思再次活跃了起来。
楚宣打理了两年生意,看人识色岂会没有长进,他明白祖母不打算交权了,心中也没什么遗憾。
反正最后这些都是要交给他儿子的。
没有乔桥,他争什么争,她又不需要他为她在楚家争出话语权。
楚宣只想好好把孩子养大,不能让他没了母亲,父亲也不亲近尽责。
抱着孩子一步一步爬到静怀寺的大门口,回头望了眼满山间如火红叶,深觉灼痛的眨眨眼。
他在青阳城长大,习惯了那里的青山秀水,住在京都多少不太适应这里的四季分明。
可是青阳城他待不住了,为了好好养胎,他不能待在有乔桥存在过的地方,否则每时每刻不在扼制着他的喉咙,令他痛的无法喘息。
楚宣看着怀中安安静静眨着大眼观察着世界的婴儿,心间的撕痛才勉强的放过他,渐渐平和下来。
“老爷,进去吗?”打着伞的小竹轻声提醒。
他们在大门口待得时间太长了,招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楚宣清冷的颔首,迈步进了寺庙。
楚家送了拜帖,直接请闻慧大师替孩子赐福,一行人绕开香客颇多的主殿,来到了闻慧大师的禅房。
念经祈福一系列的做下来,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孩子太小需要小睡,小竹将香火钱递给了闻慧大师的弟子,一行人又来到了寮房,接待他们的寮元准备好了干净的房间,由着助产夫安置了孩子,楚宣随便的歪着睡了会儿。
只一会儿,他头疼的醒了。
因为墙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好在孩子太小爱赖觉,被助产夫哄着,睡的香扑扑的。
楚宣看了看,见他没被吵醒,带着小竹出了寮房。
他们所在的寮房是所有房间最僻静的角落,挨着寺庙的后门。
声音就是自后门传出。
那里原是一片树林,如今全被推倒,似是正在建着什么,土地上搭满了奇奇怪怪的木头架子。
没有厚厚的墙壁相隔,工匠捶打的噪音越发刺耳。
楚宣立刻停住脚。
静怀寺是皇家寺庙,香火鼎盛,大多数地产属于女皇的,在这里动土,必然是朝廷的人马。
楚家在富贵也不敢跟朝廷计较扰人清梦的小事。
他转身刚要回去,一道娇小的身影从身侧跑了过去,原来在一个木匠身后站着一官家男子,她拽住男子的胳膊拉他快速的往前走。
“这是干嘛?暖房刚建好,急什么!”男子声音清越,语气带着打趣,“怎么?难不成想赶紧完工,好在上峰面前得了夸奖,将我们兄弟讨去做正夫吗?你家里可有夫郎了,我告诉你,我可是非正夫不嫁!”
少女身姿高挑,腰肢极细,走起路来翩翩多姿,像是一只飞舞的蝴蝶。
她倒嘶一口气,似是嫌弃的离开了男子几步,却依旧扯着他的衣袖,从楚宣的角度,刚好看到她皙白的侧脸。
正好木匠敲敲打打,他没能听到她的回答,但那双清秀的眸子在落到她的脸庞上时,猛地一缩。
乔……乔桥?
是她?是她吗?
他不敢置信的紧追了几步,对方走的极快,拐个弯便进了一方小门,而门后是一处高墙院落。
“老爷!”
小竹惶惶不安的出声,发现楚宣没理会的一个劲要往门里钻,赶紧拉住了他。
“老爷,这里是官家之地。”
楚宣这才抬头,正好和门两侧的侍卫对视上,他们显然很戒备,单手扶着腰间的武器,若楚宣有何不轨之举,定是落不得好下场。
“离开!”一侍卫冷声喝道。
楚宣咬了咬唇,一双眸子瞪圆恨不得看穿门板后的世界。
小竹一拉在拉,终于把人拉回庙中。
他脚步踉跄,不停的回望,记起那男子一身气派不凡,穿的是青衣官服,又回想起男子的话。
若是乔桥……若是她……不愿意回青阳城,是不是就因为那对官家兄弟?
她……厌弃了他!
厌弃了他占了主夫的位置!
然而,妻主生还的喜悦充斥着大脑,让他根本无法分辨是错觉还是真实。
这一刻他无比期翼着,乔桥看上了别的男人人,并非什么身亡,而是单纯的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