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等目前的钱粮储备而言,当真可以实现子吉方才所说的一切吗?”
经过一阵畅想过后,刘备确实激动不已,但是在激动过后,他却又很快地冷静下来。
“很遗憾,之前我所说的一切,现如今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成功的。”
陈逢感慨地摇了摇头。
“想要做到那般地步,确实很难。”刘备见此,下意识地就安慰起来:“但子吉也莫要气馁,毕竟你还年轻,只要……”
‘心志不变,终归是可以实现的。’
后面的这句话,刘备还没有说出来,陈逢便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惊讶无比地打断了他。
“玄德公怕是误会了吧?”
陈逢哭笑不得地看着刘备道:“我的意思是说,今玄德公还未曾施大义于天下,不论怎么说,都是不能破坏基础的……比如军心士气,便是无论如何也都不能动摇的。”
“而我即将所做的一切,都将会造成军心士气的崩塌……毕竟,一旦进入了我所制定的框架之内,他们就算是不打仗,也能获得荫子荫孙的可能了。”
“这样一来,人们或多或少的都会生出一些不愿去拼命的想法。”
“而这般的想法一旦出现,对于军心与士气的打击……便是毁灭性的。”
“嘶!”
刘备按照陈逢所说的想了想后,陡然便倒吸了一口凉气——很明显,他想到了一些自身不想面对,更不敢面对的场面。
一时间,他感觉手脚都开始发凉了,甚至下意识地就想否定陈逢所说的一切。
毕竟,现阶段要是没有人愿意打仗的话,那么……也就没有什么以后了。
“子吉的意思是?”
幸好的是,刘备很快便想起了这份提醒来自于陈逢——而后者既然提醒了,就说明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总体来说,第一步不用变,也没有必要去变……毕竟,如今玄德公刚拿下半个南郡,江夏也算是新近所得,总归是要收纳人心的。”
“免除徭役之举,直接就可以说成是众人跟随玄德公所得到的好处。”
陈逢解释了一句后,看向刘备道:“玄德公以为如何?”
“可。”
刘备本就在为怎么安定人心而发愁,如今既有这般现成的名声可以捡,他自是不会拒绝。
“到了第二步,就要稍微变一变了……也就是说,只有曾缴纳过田税、口赋、算赋的人,才能享受到养老政的好处。”
陈逢解释了一番养老政在战争下的变动后,又看向了刘备:“玄德公以为如何?”
“子吉大才!”
刘备只稍一琢磨,便伸出了大拇指:“有此一项在,之后各地官员再去收取赋税之时,当会变得极是轻松。”
“玄德公同意就好。”
陈逢先是笑着点了点头,之后才收敛笑容继续道:“第三步、第四步、第五步……这些都是可以总结到一起的。”
“怎么总结?”
问了这个问题之后,陈逢并没有等刘备回答,而是当即自问自答道:“简单来说就是……只有当过士卒的人,才有荒地开垦权,并同时拥有保号投保的资质与钱号借贷的资格,最后形成——战场立功越大,所拥有权利就越大的良好局面。”
“呼!”
“有此一项在,我也就不必担心将士不用命了。”
刘备听完这番解释,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也不由地多出了笑容。
“如今正是玄德公开拓之时,自是要将一切都往战争方向偏斜,日后……等到日后再说吧。”
陈逢满脸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后,坐回了原位,平静的问道:“除以上的问题之外,玄德公可还有旁的疑惑或是担忧?”
“倒是……”
刘备下意识地就想说没了,但是突然又觉得这么回答好像显得很没有能力,于是便仔细思索了一阵后,给出了一个问题。
“子吉所言保号,确实不错,不仅可以便利商业,通达四方,并且从中赚取钱粮,之后甚至还能让将士们在前方用命之时,不必担心身后诸事,但……若是有人骗取赔付,又当如何?”
“保号开起来的同时,我便会宣布其中一些不予理赔的事项……比如说,商人的货品若是在江夏之外受损,保号便不必赔偿这等规矩,都会在那个时候一并说明。”
“不过我也知道,这些规矩只能防备君子而不能防备小人,因此……我准备以玄德公的名义立下律法,若是有人骗保,便按照律令进行责罚……也就是说,如果有人骗取赔付的话,他不仅要赔偿保号损失,同时还要坐牢!”
“对了!”
说到坐牢的时候,陈逢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由看向刘备道:“养老政上面,我想请玄德公再加一条……也就是说,罪徒若在出狱的三年之内再行犯法,养老政便将会顺延至罪徒此次刑满之后的第八年……不论那个时候他多大年纪。”
“同时,罪徒在出狱之后的三年之内,都将只能获得寻常人工钱的一半……也就是说,如果一个罪徒连续犯法两次,他在外面的十一年之内,不论做什么,都将只能获得其他人的一半工钱。”
“当然,这一条只针对那些触犯普通律法的人,民怨极大者……比如贪官,便是遇赦不赦的典型例子。”
刘备听后疑惑道:“罪徒既是已然犯了律法,又为何要这般……宽大?难道他们不该跟贪官一样,皆是遇赦不赦吗?”
“玄德公应该听过英布的故事吧?”
“哦,你是说……”
“没错,就是要让这些人重新纳入王法的范畴之内!”
陈逢看着一脸恍然大悟的刘备点头道:“根据我的观察发现,所有犯过一次法的人,几乎都会犯第二次法……因为他们本来就很穷,如果再不给他们一点机会,他们便会想办法做第二次、第三次……
可要是给了他们机会……
比如工钱减半这一招落下去之后,就能让他们很快融入王法的范畴之内了。”
“这样一来,世道就能维持稳定了。”
“子吉真可谓是……”
刘备仔细琢磨了一番其中的道理后,忍不住就想夸赞,可他想了好一会儿,也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去做吧!”
到了最后,他索性不再去想什么形容词了,直接一派桌子道:“大胆的去做,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刘备都将会帮你撑腰……一撑到底!”
这番话,已然近乎于誓言。
“多谢主公!”
陈逢自然能听得出来,因此他当即便站了起来,确定了两人之间的身份。
刘备听到之后,很是怪异的没有狂喜……这一点,连他自己也都感到惊讶。
但想到面前之人的才华之后,他便不再去想其他了,直接道:“还是称我玄德公吧,听着更亲切一些……”
陈逢有些犹豫:“这,不好吧?”
“不论到了何时……”
刘备缓步走到陈逢面前,一把抓住后者的手道:“你陈子吉都有这个资格!”
很显然,这又是一个承诺。
这个承诺一出,也就代表着,就算是有一天刘备称帝了,陈逢也还是可以叫他玄德公,而不必去称陛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行为并不合乎逻辑,更是将尊卑丢到了海里。
但……
刘备想当尧舜!
而且他很确定的知道,除了面前的这个人之外,恐怕就再也没有人能帮他实现这一梦想了。
因为刘备看的很清楚……其他人最多也就是按部就班,哪怕再怎么聪明,也绝想不出那么多天马行空的谋划。
陈逢却是完全不一样。
他的谋划格局之大,从根本上便超越了所有人。
当然了,这些还都不是最关键的。
最为关键的是。
在陈逢之后,刘备恐怕再也不敢跟其他人说明自己的志向了。
如果说了……
天下间的大部分人恐怕都会对他不屑……
尧舜?就你刘备也配!
这般情况下的他,将会无比的孤独。
而且一旦这么发展下去,发展到了某种程度以后,他大概率也就没有了可以说话的人。
所以,刘备就想趁着现在,将这份友谊保存下来。
这样一来,哪怕之后他真的发生了某些变化,他也还有陈逢可以陪着说说话。
该说不说,曹刘的格局确实都很大,几乎都是那种能着眼于未来的狠人。
当然了,陈逢显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能施展抱负了。
虽然现在,他的抱负最多只能施展在江夏。
但陈逢相信,只要他的抱负能在江夏施展开来,那么整个天下就不会太远了。
想想吧,从来都没有被当回事,最多也就只是缴纳税赋的工具人,突然之间就跟整个天下产生了丝丝缕缕的联系……这将会是一股多么庞大的力量?
有这股力量的加持,想要扫平乱世、一匡天下,那不就是有手就行吗?
刘备也看出了陈逢脸上的满满干劲,心中一阵欢喜的同时,赶忙便问道:“子吉都需要些什么?”
“这……”
陈逢犹豫了。
“说!”
刘备大气的摆摆手道:“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此时的他,就差把有钱俩字刻在脑门上了。
“如此,那我也就说了。”
陈逢当即深吸了一口气,毫不客气的道:“江陵的金银还有五铢钱,我要拿走一半……赤壁的收获,也就是粮草辎重,我也要一半。”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些东西玄德公要以奖赏的名义交给我。”
“……”
刘备满脸迷惑道:“为……何要以奖赏的名义?”
“玄德公果然是富了啊……我要这般多的物资,竟是连问都不问。”
陈逢一脸唏嘘地摇了摇头后,方才解释道:“若不如此的话,某些人恐怕便会对我说三道四了,但如果是以奖赏的名义……他们还能说什么?我最多就只是在花自己的钱粮而已,他们就算是不服,又能怎么办?”
虽然就算是不这么做,他也能依靠其他的办法解决某些不和谐的声音。
而且,做的时候也将会十分简单。
但既然有更加简单的办法放在面前,他又怎能弃之不用呢?
陈逢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因此他索性直接就把麻烦摁死在了一开始。
这般下来,之后应该就不会有不和谐的声音了,就算是有,估计也不会太大。
“子吉乃是要帮我做大事,我又怎能缩手缩脚?”
“此事就不多说了。”
刘备先是苦笑一声,算是回应了陈逢对他土豪的评价,之后他则是连连摇头道:“倒是旁的杂音……今子吉有我信物(雌雄双股剑)在手,旁人又怎敢胡乱开口?”
“不过子吉既然想要省却这一点麻烦,那就去做吧。”
“多谢玄德公。”
陈逢再度表达了感谢。
“说完了正事,不……还有一件正事!”
刘备摆摆手,接着便以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挤眉弄眼道:“子吉可想过自家的后宅之事了?”
“自令祖(陈寔幼弟、陈群叔祖)以来,子吉家里皆是一脉单传,若是继续这般下去……”
面对刘备亲自催婚,陈逢也是颇为无奈。
在感到一阵头大的同时,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答应着:“玄德公放心,待回转江夏之后,逢定然寻一良妻,数个美妾……”
“便是没有良妻,子吉也该找几个美妾了……若实在找不到,我倒是可以送你几个。”
虽然陈逢已经答应了,但刘备还是追着不放,似是想要让他作出更加严谨的保证。
陈逢很快便理解了刘备的意思,虽然内心里感觉很是怪异,却也只能是开口保证道:“逢保证,此次回转江夏之后,定然……”
“子吉这般说,我也就放心了。”
刘备彷佛松了口气似地呼出了一口气。
在这之后,他又连续地问了许多关于陈逢家庭方面的问题,以及各种各样的需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看着外面的天色,似乎都在慢慢暗澹下来之际,刘备这才一脸意犹未尽地放过了陈逢。
说是放过,其实到了后来他也还是没放过……
因为就在当天晚上,陈逢又睡了一次大通铺。
当晚的床上有多少人,陈逢都不记得了,甚至于……他连当天晚上这些人到底说了什么,在第二天都有些忘记了。
这主要是因为这段时间里他太累了,几乎每一天都在赶路。
因此,他早早地就睡了过去。
在此期间,陈逢也就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诸葛亮、徐庶、石韬等人似乎都很是激动,说了很多话,也问了他不少问题……却都被他随意遮掩过去了。
……
次日,将近中午时分。
“……陈逢有大功,不可不赏!”
伴随着刘备宣布将一大部分的物资交给陈逢,在场的不少人眼里都闪烁起了酸熘熘的色彩。
但似乎是想到了陈逢这一战所付出的智力,他们的眼里虽然有些酸涩,但竟都没有提出异议。
这实际上才是正常的。
毕竟在这一战当中,身为主帅的陈逢,不仅主导了赤壁之战的走向,同时还在之后连续献计攻破竟陵、江陵……等一系列的城池。
所谓战功赫赫,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因此之故,他们就算是再怎么酸,也绝对不敢随便表达异议。
不过从他们的表情当中,陈逢却看到了一点其他的东西……似乎是奇怪,也似是震惊。
对此,陈逢内心里很是开心。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人这么想了之后,便会少去许多的麻烦了。
‘‘他们大概都以为,我会用这份战功换取更高的位置吧?’
所以在到了后来时,陈逢甚至还在内心里为他们加起了油,‘想吧,可劲儿的想吧……都这么想了以后,我才能省却无数的麻烦啊!’
接下来,也果然如陈逢所想的一样,许多本来会有的麻烦,直接就消失不见了……
比如说,许多本该自持战功跟位置不相匹配,想要再往上爬一爬的人,便都没有来走他的门路。
因此之故,陈逢便很是平静地度过了一天半的时间。
转眼时间过后,又是一天的清晨。
这一天,陈逢即将离开江陵前往江夏西陵。
包括刘备在内的无数人,都选择了前来为他送行,队伍十分庞大,只看一眼,就让人感觉眼晕。
陈逢对于这种场面,向来都不怎么喜欢,于是他便将迎来送往之类的客套之事,全部都交给了匆匆赶来,又即将匆匆跟着他离开的陈闾。
“玄德公,回去吧。”
“孔明,回去吧。”
“元直……”
而他自己,则是在刘备、诸葛亮、徐庶、石韬……孟建、关羽等人的相送下,快步登上了船舶。
‘在这个时代搞出养老政……接下来的我,应该会踩不少雷吧?’
站在船头向刘备等人挥手之时,陈逢不由得便思索起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以及之后可能将会踩到的坑或者雷。
但就在这时,他的思绪却被一道道突然传来的声音给打断了。
“举贤公何在?!”
“举贤公!”
“举贤公在哪里?!”
“举贤公,您怎能就此离开啊!”
“您不能走啊!”
“这是……”
陈逢的思绪快速回归,几乎一瞬间,他的目光便落在了那些说话的人身上。
而后,他的脸色就变得不是太好看了。
因为前来之人,他都很是熟悉——多是当初他任南郡功曹时,被他甩锅的老同志,他又怎能不熟悉?
‘这是报应,还是……?’
陈逢几乎瞬间就想到了报应二字,因为当初他着实将不少工作压在了这些人身上,但在仔细思索过后,他却又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正是因为这个可能,才使得他瞬间就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