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上校遵照保卢斯的命令集结了司令部的警卫部队,通知方才带人闯进卧室的那名年轻少校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于地下指挥所通往地面的隧道走廊尽头原地待命。
在隧道的地面入口,亚当上校正为自己点上了一根烟等待着保卢斯的到来,身旁的那名警卫队的带队少校东瞅瞅西晃晃左顾右盼,看上去就像是等不及一般地踱步来到了亚当上校的身边。
“亚当副官,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做什么?今晚的温度可真冷。”
亚当上校当然能听得出来身旁的这位是在没事儿找闲话扯淡,但也不排除可能是想旁敲侧击问一些东西的可能。!
左右保卢斯司令估计还得个几分钟才能出来,嘴边烟气直冒的亚当收起了打火机重新装入口袋,侧头转身瞅了一眼少校之后紧接着开口回道。
“保卢斯司令要去视察一下前线,看看战士们的情况如何。你和你的人等会儿把眼睛都放亮点,最近可是经常有潜伏进来的俄国佬半夜里偷偷搞破坏的消息,千万不要在这种时候出任何问题,否则会有什么后果你心里清楚,懂我意思吗?”
保卢斯司令要去视察前线!
这样的答案虽令年轻的少校有些面露惊讶,但仔细想想却好像也在情理之中,随即便换回了一脸平常的神色继续开口。
“亚当副官,我...我听司令部里有些人说,曼施坦因元帅正带着强大的装甲集群赶来救援我们,他的部队已经连克俄国佬多个阵地很快就到。我们,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里应外合地打出去了?”
年轻少校的语气有些不太自信、甚至是有些胆怯。
以他的身份和职位本不该传谣信谣、更不应该主动去打探这种至关重要的大事。
但怎奈这位少校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内心强烈的欲望,至于这强烈的欲望是求生欲还是求知欲,亦或者是两者都有,这连那位说话都尽量小声好不让别人听到的少校自己都不清楚。
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特殊表情的亚当上校瞅了对方一眼,老实说他并不意外自己能被问起这样的问题。
斯大林格勒战役打到现在这个份上,整天肚子饿的咕咕叫的军人们没有一个还对胜利抱有不切实际的信心。如果能活着离开这该死的城市已经算是谢天谢地,但伴随着局势的不断恶化,眼下就连活着离开此地似乎都成了一种海市蜃楼般的奢望。
自己都扪心自问过类似问题的亚当上校没资格去训斥别人,把自己总结出来的合适答案讲给别人听、最好能稍稍稳定军心,这是亚当上校眼下所唯一能做的正确之事。
“是的,曼施坦因元帅的确正带着一支大军赶来救我们,城外的俄国佬防线已经被连续攻克了多道,你听到的那些传言......基本都是真的。”
“真的!这是真的,太好了!我们这下可有希望了!”
堪比中了头彩一般的兴奋表情立刻跃然脸上。
话音未落的亚当上校注意到,露出一脸神情振奋模样的人不光光是这位带队的年轻少校,与之相似的还有其身后那一大票警卫队的士兵和基层军官。
窃窃私语的面容上个个都带着异常兴奋的表情,你一言我一语的话语之间满是士气瞬间高涨一截的兴奋。
“曼施坦因元帅可是进攻大师、元首亲自赞誉的塞凡堡征服者,有他在我们一定没问题的,那些俄国佬肯定不是曼施坦因元帅的对手,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座该死的城市了!”
“感谢元首,感谢上帝,感谢曼施坦因元帅!我...我简直都快哭了!”
“我们有救了,能回家了!这是我今年以来听到的最好消息,我发誓!”
士气虽然高涨了不少,但依稀能够听到人群里传来类似话语的亚当上校,内心中却陡然间萌生了一种难言的凄凉。
曾几何时,由保卢斯带领的第六集团军,还是元首口中那支“向天空发起冲击”的国防军最强野战集团。
这支代表着国防军野战部队至高战力的凶悍集群发誓要碾碎斯大林格勒,让这座以邪恶布尔什维克匪首命名的城市,陪着那群负隅顽抗的俄国蠢货们一起殉葬。强大不可抵挡的攻势有无数次几乎快达成了目标,但是每一次却只差那么一点点便功败垂成。
曾经对胜利满怀信心的军人们,如今却变成了仅仅只是听到有可能活下去的消息,就一个个高兴地像得到了自己理想生日礼物的孩子们一样,就差原地手舞足蹈高唱一曲赞歌。
与之相比,曼施坦因元帅那封本可以起到正面作用的“坚持住!我们马上去拯救你们!”回电,放在眼下于亚当上校自己看来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越想越糟糕的亚当上校缓缓摇头踩灭了丢在脚下的烟头吐出最后一口烟气,风衣加身的保卢斯就在此时从悠长黑暗的隧道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护卫在这位第六集团军司令身边的一众随行人员和卫队很快启程而去。
事到如今还掌握在城中德军手中的防区已然所剩无几,从城外发起强大攻势的苏军正如德国人去年所做的那样如出一辙,仅仅只是打了个颠倒、调转攻守双方。
被彻底包围后关门打狗的保卢斯行走在残垣断壁的街道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味道的凄凉。就连视察那些刚刚被紧急召集起来的士兵时,也依旧是一脸与胜利丝毫扯不上关系的表情。
“你做得很好,少尉!继续团结大家的勇气,我们能够最终走向胜利。”
嘴上说着言不由心的话,硬挤出来的一抹微笑就算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比哭还难看,保卢斯感觉正被自己握着右手鼓励夸奖的这名少尉笑容,至少要比自己好上那么一丁点。
“保卢斯司令,请求发言!”
刚刚松开了第一排第一个少尉右手的保卢斯还没来得及抬腿,一名从至少第三排士兵队列中高高举起的右手,紧接着就跃入了保卢斯的视线之内。
“出列,允许发言!”
保卢斯不假思索地开口回话,举手的那名士兵也是同样不假思索地挤出队列来到了面前,紧接着脱口而出的话语同样也是不假思索没有丝毫犹豫。
“保卢斯司令,您能给我一片面包吗?我已经连续一周每天都只领到一片面包了,别说是拿起武器为元首而战,我现在已经饿到连军姿都快站不稳了。”
出人预料地,本应该被大声训斥甚至于直接赶走的场景却格外地诡异寂静。
面前这一百多号人一个连的士兵和军官,竟然没有一人站出来说一句反话,甚至于连个吭气的人都没有,虽是室外场景却格外寂静到几乎令人心慌。
一阵猛烈的夜风陡然吹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的保卢斯,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集结队列似乎齐刷刷地顺着风吹的方向摆了一下、站歪了身体。
身披司令之职的保卢斯,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该说些什么是好,因为他的口袋里真的连一片面包片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