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州相比从前,确实是繁华热闹了几分,但是和漳州月港相比,差得还很远,不过飞马岭给郑芝豹的印象却是十分惊艳,虽然如今的飞马岭刚刚铺开,还是个雏形,但那些四通八达,平整结实的青灰色道路以及那些同样是青灰色的整齐划一房屋,一眼望去,大气磅礴,让人感到有一种欲要气吞天下的气势。
郑芝豹对那种青灰色的结实道路的建造方法和材料非常感兴趣,他曾委婉地从侧面询问过夏允彝,夏允彝却也很隐晦地暗示他,那种东西是钦州最高的机密之一,属于非卖品,这让郑芝豹颇是有些失望。
郑芝豹身后的剽悍汉子们一个个坐姿都是十分随意,甚至还有一人直接将脚放到了价值不菲的红木桌子上,身子则舒服地埋进了宽大的座椅之中,坐在一旁的郑芝龙手下大将洪旭见状不禁皱了皱眉。
这些都是曾跟着郑芝龙刀山火海一起闯过的老弟兄们,海盗们原本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凶险非常,这些年过去,能活下来的老弟兄屈指可数,郑芝龙又是个重感情的人,对他们平时也极是放任。
私下里,并没有什么上下尊卑的讲究。
“施琅怎么还没回来?”郑芝豹的心情有些烦躁不安地说道,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房门外面传来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随后门便被人推开,一个二十五六的魁梧汉子拎着几个纸包走了进来。
“哈哈,施琅,五爷刚问你何时回来,你便进了屋,说曹操,曹操到,莫非你也是个属于曹操的?”把腿撂在桌子上的汉子嬉笑问道。
施琅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施琅,五爷让你去买药,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洪旭的语气中隐隐有些不满。
施琅急忙把手中的药材放到了桌子上,脸上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我刚才在街上听说了个消息,钦州伯赵无忌,在防城港那边查获到了一批鸦片,刚才在钦州港码头,不但把鸦片全部给销毁了,还把那些不列颠的鸦片贩也都给斩了,更亲自下手,活活砍死了颠地。”
正在望着窗外的郑芝豹听了,顿时啊了一声,惊讶地转过身来,望着施琅问道:“赵无忌当真如此做了?”
施琅连连点头,“那可不是,整整五十三人,全部被砍了头,赵无忌自己拿了一把长刀,把颠地砍成了五六段!”
郑芝豹顿时便是倒吸一口凉气,咋舌不已。
“钦州伯的手够黑啊,不过他这风格我喜欢。”双腿撂在桌子上的汉子曾德说道。
洪旭皱着眉头,道:“颠地这人不简单,他交游很广,背后很有一股势力在支持他,听说他在不列颠帝国内还有爵位,钦州伯此番杀了他,却是有些莽撞,恐怕那些英国佬,断然不肯善罢甘休。”
郑芝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赵无忌这次惹了大麻烦,众所周知,这些鸦片贩子的背后东家就是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这些鬼佬一向心狠手辣,钦州伯虽然陆上号称无敌,但我这次来,好像没发现他有水师。”
“他的生意,他工坊里的那些货物,最后不还是要通过海船运到外面贩卖么?不列颠人若是蓄意报复他,把港口给他封锁了怎么办?”
“五爷勿忧,我听说赵无忌自己也在钦州港造舰,他那个造舰厂,好像就是原来龙江宝船厂的那些人,不过听说至今还尚未有一艘战舰下水。”洪旭说道。
“造舰岂是一朝一夕之功?”郑芝豹哼了一声,又问道:“那个洋商唤做史密斯的,莫非不在场?颠地是他们的人,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颠地被处死?。”
施琅的样子像是有点想笑而又不敢笑,“五爷,史密斯当时在场,不过赵无忌硬是当着史密斯的面,强行处死了那些毒贩的。”
“啊?”郑芝豹又是吃了一惊,“史密斯此人一向睚眦必报,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怎会善罢甘休?史密斯现在走了没?”
赵无忌是郑成功的老师,又和郑家一起做着橡胶生意,双方关系事实上已经接近半盟友,此番赵无忌有难,郑芝豹打算利用郑家的影响力,替双方说和一二。
“早走了,跟荷兰人的船队一起走的,颠地刚被处死,史密斯就走了。”
“坏了!”洪旭一拍大腿,“史密斯肯定会带他的那些战舰,隐藏在钦州港外,装成海盗偷袭我大明的海船,以此作为赵无忌销烟的报复。”
“洪老哥说的不错,”施琅点了点头,“史密斯临走时曾威胁赵无忌,说道外面风大狼急,让进出钦州港的商船小心,赵大人因为此事,已经颁下了禁海令。”
“禁海令?”
“嗯,从今日起,到明日申时,任何船只不得出海。”
“钦州伯这又是什么意思?若是为了躲避洋人的海盗舰队,只禁海一日,又有什么用?”洪旭皱眉说道。
郑芝豹低头思忖片刻,便下定了决心,“走,去寻赵无忌,将此事问个清楚,否则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洪旭在一旁提醒他道:“五爷,咱们不是在这里约好和盛唐轩的李老爷子谈生意么?如今时辰快到了,李老爷子……”
郑芝豹烦躁地摇了摇头,“这事且先放下,洪旭,你留在这里,代替我和李掌柜叹,再替我跟李掌柜说声抱歉,就说我临时有事要办。”
片刻之后,一辆黑色的四轮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钦州城内的街道上,这辆马车是赵无忌赠送给郑芝豹的回礼,郑成功这样的弟子,就是不要学费,倒贴钱,赵无忌也是肯收的,但拜师的束修不可少,这是应有的习俗和惯例。
于是赵无忌收下了郑芝豹的一万两银子,却回赠给他一架全新的四轮马车,要论起市面上的价格来,倒是这马车还要贵一些,这样规格和配置的马车,在和记商行,卖一万五千两银子,还是不二价。
郑家的生意做得很大,郑芝豹也是财大气粗,他收到马车后,便花钱去和记,命人将马车里的单人沙发升级到了双人沙发,此刻他和施琅二人一左一右地坐在马车里,十几名精悍的手下骑着马警惕地护卫在左右。
金色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玻璃窗照射了进来,映得两人身上一片明亮,清凉的微风从外面吹了进来,施琅抚摸着手边牛皮沙发的扶手,纯色的牛皮质感柔软中又带着一点粗糙,他有些羡慕地说道:“五爷,你说钦州伯这一辆马车,能赚多少钱?”
“谁知道呢?这个可说不准,上万两银子的利润总是有的吧。”
“能卖这么贵,利润这么大,这玩意估计不好仿制吧?”车厢在轻微地左右摇摆,身下的沙发也跟着晃动起来,两人就像漂浮在水面上一般,没有颠簸的不适,反而觉得很舒服。
“肯定不好仿制啊,”郑芝豹扭头瞥了施琅一眼,“你以为天下聪明人就你一个?这玩意要是好仿制,和记能把它们卖得这么贵?就说这沙发吧。”
郑芝豹拍了拍沙发扶手,道:“这个玩意有人拆开研究过,发现里面就是一个木头架子,放着一些富有弹性的铁线圈,外面再蒙上一层牛皮,就这么简单,但为什么没人仿制?嗯?”
“五爷,这是为什么啊?”
“那铁线圈造不出来,大兄也曾派人仿制过,造出来的线圈硬邦邦,一点弹性都没有,根本没法用。”郑芝豹叹了口气,“只有和记能制造出来这种东西,别的地方都造不出来,而这种铁线圈的技术,只不过是庆记,和记工坊诸多独家技术中的一种而已。”
“也就只有赵无忌这样的天才人物,才配得上做森儿的老师。”郑芝豹总结说道。
一旁的施琅,脸上露出一副有些不屑的神气,“一个破铁圈而已,五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照我看,那赵无忌估计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一位骑士驭马靠近车窗,“五爷,已经到了钦州伯的府邸了。”
“去问问他在不在家。”郑芝豹吩咐道。
顷刻之间,那随从便转了回来,“五爷,咱们这番来的却巧,钦州伯如今正在家中。”
“好,”郑芝豹当即就站起身来,弯着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施琅紧随其后,抢先几步来到赵府门前,对那门子说道:“麻烦通传一下,就说郑芝豹来访。”
约一盏茶的功夫,赵无忌一身青衫,气度儒雅,笑眯眯地迎了出来,“不知郑将军大驾光临,赵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郑芝豹哈哈大笑,“钦州伯说得哪里话来,末将实不敢当。”
赵无忌当即将郑芝豹等人引入府邸,片刻之后,众人在客厅坐定,又有仆人送上香茗。
“为何不见森儿?”郑芝豹问道。
“哦,他对造舰很有兴趣,本官让归庄带着他前去造船厂,实践一番。”赵无忌含笑说道。
郑芝豹哦了一声,决定开门见山,“赵大人,末将听闻今日中午,大人在钦州港销毁鸦片,还斩了几百名鸦片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