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
一声厉斥响彻寰宇,吸引了穷荒上下凡是能感应天道的强者的目光。众人的视线向上,恍惚中只见得一把顶天立地,庞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剑正在缓缓撕开天幕,向着远方落下。
“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靠!是南边的什么剑修打过来了吗?见鬼!谁家剑修有这个本事!连鸿蒙禁制都快被戳破了!”
“难不成是掌剑山的濮阳文颐?要不然除了他谁还有这个本事一剑破天?”
“这都不是关键!最大的问题难道不是战斗发生的地方吗?那个方向已经超过了极北雪原了,位置已经接近那不可说之地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那里打架啊!”
“你们看巨剑落下的方向!那里有什么东西亮起来了!”
在众人惊呼中,北方天际闪过一抹不同寻常的粉色光芒,接着又有一道冲天紫光迎剑而去,后面跟着无数飞剑。目所能及之处的边际,尽数被蒙上了一层旖旎朦胧的薄纱,为远处剑拔弩张的气氛平添了几分突兀的暧昧与不协调。
围观的群众之中,只有寥寥数人能感知到这把从天而降的巨剑以及绵延千万的粉色光幕背后藏着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几位已经位列陆仙甚至仙境的老魔只是瞥了一眼,咽喉忍不住反复吞咽,这才勉强压制住了心中的震惊与不安。
在靠近穷荒中央,一处难得的丰腴富饶之地中,一个肤如枯树,长髯苍发的“人”从如山的案牍石刻中抬起头,停下了手中已经数万年不曾休息的笔,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北方的战局。
目光透过千万里,他缓缓闭上眼睛,用长满藤蔓和枝桠的“手”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重新把头埋回了书籍之中,继续着他那数万年如一日的生活。
重新落笔没多久,一个面目可憎,青面獠牙,身高接近一丈的壮汉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急匆匆地跪倒在他身边,巨大的嗓门荡起不绝的回音:“先生,极北有事,我等愿往,亲临叙史。请先生允许!”
说着,他试探性地看了被他尊称为先生的老人一眼。可老人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依旧比照着石碑上的内容,口中念念有词,埋头编撰抄写着什么。
这样淡然的态度让壮汉很疑惑,急性子的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平日里你要求我们事无巨细地记录生活里的鸡毛蒜皮,说这些都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为什么如今真的有历史大事件发生了,你反而没有什么反应?”
老人头都没有抬一下,答非所问道:“你想去就去吧,我没拦着你。”
“……”沉默良久,这不似人形的壮汉蹩脚地行了一礼,然后又如同风一般地跑开了,在身后卷起一地尘土。此处胜地之外,还有诸多和他长相相似的人正在翘首以盼,看见他风风火火归来的身影,忍不住一窝蜂地涌上来问道。
“怎么样,先生同意了吗?”
“先生说想去就让我们去!兄弟们,拿上家伙事儿!这可是我们第一次记史!说不定咱们的名字以后就这么留在史书上了。兄弟们,名垂青史的机会来了!”
“吼——”
一声盖过一声震天的欢呼后,这群长相奇异的种族,驾驶着与他们的外形格格不入的各式笔墨纸砚形的法器,一股脑地向着北方赶去。一路上你争我抢,生怕谁落了后就记录不到一手的史料,从而不能名垂青史。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天空,怪异的老人这才有空从书籍中再次抬起头,看着远处早就没有人影的方向无奈地苦笑一声。
“一群猢狲……”
“北史氏,管好你的弟子。有些不该记录的别让他们记下来。不然,小心你的脑袋。”
声起,色变。
原本丰饶的胜地一瞬间就变成了荒芜可怖的绝境,一切都变作黑白二色,只留下中央的老人与书籍尚存一点生机。看着宛如蝴蝶一般扶摇而上的书册,老人沉默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低头抄录撰写,对这个神秘的声音置若罔闻。
见到自己被无视,声音的主人冷哼一声,黑白的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脸的身影逐渐在老人面前显形,他大手一挥,将老人桌子上的案牍尽数掀翻,再次厉声质问道:“我问你话呢,听到没有!”
“哪怕是你师尊太懿,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
散落的书籍凝滞在半空,又随着老人的话语而回归远处。他依旧没有停下编撰的手,低着头淡然地“提醒”道:“魔祖请史,祖命特行。即使我身在穷荒,我也依旧是史家子弟,我们史家行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哼!”
斗篷人双拳紧握却又迟迟不敢发作,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冷哼,便不甘心地离开了此处。色彩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但被吞噬的生机却没有归来,只留下一片满目疮痍的土壤,与周围的荒凉逐渐融为一体。
周遭剧变,依旧不能引起老人的注意,他仍然埋首于书籍之中,只是临近了却能听见他不知所谓的喃喃自语:“史家叙事直书,一字不改。这里倒好,写之前就出手干预。应该说不愧是魔吗?罢了罢了反正老头子我都习惯了……”
“唉……话说都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认同自己为魔啊。也罢,也罢,总要回家的。总要回家的……”
回到战场中央,太诛单手托天,脚踏祖庭,另一只手虚握向下,身后缓缓落下的巨剑就这么悬挂在半空,仅仅只是将天幕撕开了一道口子后便悬于天顶,剑指地上蝼蚁,等候着太诛的命令。
诡异的瞳仁依次扫过下方的三人,最终落在了受伤最重,但战意最是高昂的桃源身上。看着在她这副狼狈的模样,不苟言笑的太诛露出了一丝残虐的笑容,手中黑剑闪烁,一丝不和谐的血光攀附而上,隐晦地闪烁着。
同样的,下方三女身上也有着相同的晦光,红黑相间,看起来处处透露着不祥与狰狞,更显得晦光遮掩下的伤口可怖阴森。
其中桃源身上的伤最重,一身粉色长裙已经找不到一处完整的地方,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剑痕划伤,既没有新的鲜血流出,也始终无法愈合。遍布全身的污血让温婉的她看起来相当狰狞可怖。
无与伦比的杀伐剑气与磅礴的生命力在桃源体内彼此抗衡,太诛有伤必死的剑招在桃源面前不仅没有起到作用,桃源更是靠着一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力,硬生生地吃下了他所有的攻击,这让太诛不得不高看她几分。
但也仅高看几分而已。桃源的生命力再强,也抗不了所有的攻击,她还是会受伤的,如今身上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就是证据。她再强,也没有步入和太诛同样的境界,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死她。
至于另外两个……一个失去了主人的剑,一个鸿蒙创世时遗留的先天一气,虽然棘手,但太诛还没有放在眼里。
得益于桃源的保护,常思和紫鸿几乎没受伤,两人合攻虽然给太诛带来了不少麻烦,但始终不能真正对他造成伤害。常思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色的浊气,眼中的怒火更盛几分,尚未失去理智的她对着身边两人说道:
“低估他了。太诛的实力即使放在伪至高也是绝对的佼佼者,以前说他是至高之下杀伐第一我还抱有怀疑,现在看来果然名副其实。桃源,你怎么样?”
“还扛得住。”桃源趁机锁住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位,然后逼出了一滴杀意澎湃的精血,“他的剑招里蕴含着一种极为诡异的力量,我还没有分析出来,你们两个要小心,我能硬扛,但你们两个可能不行。”
身形已经变得和桃源她们一般无二的紫鸿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身边萦绕的紫金鸿蒙气黯淡不少,连带着她的气息也萎靡了下来。和常思桃源相比,紫鸿要弱上不少,如今和太诛这样的强敌对抗,能坚持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常思投过视线的那一刻,紫鸿赶紧压制了自己的伤势,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随后继续一脸戒备地盯着上方的太诛。
紫鸿和桃源的负伤让常思稍微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冒然闯入祖庭的行为有多么鲁莽,有些内疚自责道:“这次是我鲁莽了,如果我能再谨慎一些,或者能再强一点,打破那层桎梏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这不怪你,常思。”桃源轻轻摇了摇头,回头露出一个笑容宽慰她:“云游生伤了秦萧,我们做姐姐的怎么能不为他讨个公道呢?而且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共进退,不要说什么对不起的话。”
“就是就是!”紫鸿也连忙附和道:“姐姐你已经很厉害了,距离伪至高仅有一步之遥。再说咱们打不过还可以跑啊,我们执意要走难得太诛还能留下我们不成?”
常思被紫鸿的话逗笑了,嘴角划出一个动人的弧度,将脸上的凝重与忧愁给冲散了不少。可这来之不易的轻松很快就被打破,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再次带给她们无穷的压力。
“婆婆妈妈的女人,今天一个都走不了。”
“天殂。”
指尖微颤,巨剑破天,向着三人的位置缓缓落下。在这把剑面前,沿途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一把可以和一州大小媲美的巨剑,足以让任何防御手段都失效,更何况它还是伪至高挥出的一剑。
面对这一剑,常思首当其冲。倍增的压力让她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她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突然愣了一下,看着远处心中想到了破局之法。三人的交谈不用言语,仅一个眼神桃源和紫鸿便知晓了她的意图,三人合力一同迎上了这一击。
“贰式·金日!”
“混元一拳!”
“花海缘起,因果颠转!”
一瞬间,天地翻转,大道崩殂,一切得以存在的事物都在两方的对峙中被磨灭得一干二净。
北方的大战几乎吸引了全鸿蒙强者的目光,无论是太诛的出现还是常思三人的再现,都是足以轰动整个世界的大新闻。世人的心尚未从武道动摇的惊讶中平复,一条又一条震撼的消息已经把他们的内心冲击得有些麻木。
与之相比,发生在徐州龟山的事,就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不如说除去几方当事人外,根本没有多少人知晓龟山内正在发生一件足以改变九州格局的大事。哪怕就连当事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距离白秋练设下的封印仅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自从获得淮江大权后一直云淡风轻的小白突然脸色骤变,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远处。秦萧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见一个弥留的魂魄,拦在小白面前正在说些什么。
“白秋练的转世,快走!这次的敌人远超你的想象,不要再贸然前进,你会死的!”
小白从残留的魂魄上察觉到了不甘、恐惧以及悔恨的气息,她伸手将这缕残魂纳入怀中,轻声宽慰道:“咱知道,别害怕,咱会保护你的。”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残魂一把推开小白,厉声阻拦道:“你的对手是是龙尊之子!他根本就没有感情,是一个无情冷血的怪物!他的手上还有仙人一击,哪怕你拥有淮江大权,你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要白费力气!快走!”
“走啊!白秋练已经为这片土地做得够多了,你没必要再白白浪费自己的生命!快走啊!我会想办法拖住他,我会和他同归于尽,你不要再把自己的生命搭进来了!”
“白鳞已经死了,他连反抗都没能做到就死了!你不能去送死!你不能去……”
残魂想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小白的手上亮起柔和的光,抚慰着他激动的情绪。剧烈起伏的心逐渐平稳,残魂逐渐化作一只大头鲸鱼的模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小白。
“星云,你是白秋练为数不多的朋友,那你也是咱的朋友。咱会阻止他的,相信咱。”
“可是……”
“胖球,相信咱。”
胖球,怀念的称呼。他已经近万年没有听到过了……
云鲸愣住了,他抬头看向小白的笑容,故人的身影在眼中与她逐渐重合。他还想再最后劝说一下,但小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强烈的倦意袭来,胖球星云强撑着不让自己闭眼。
“白姐,快走……”
“咱不是一个人,咱一定会阻止他的,咱会给你报仇的。”
“走……”
星云睡着了,在秦萧看不见的角度,小白将眼中的担忧与愤恨掩盖了起来。即使她知道秦萧现在看不见,但回头看向他时,还是露出了一个最让人安心的笑容。
“小哥,准备好了吗?有一场硬仗在等着咱们。”
“你去哪,我就陪你到哪儿。我说过,不会让你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