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皇帝这几个月频繁的过来,就是眼瞎的也都能看出来皇后这是要翻身了。故而坤宁宫也愈发热闹起来,请安的宫妃们在坤宁宫和皇后闲聊的时间要比往常多出一倍。素勒心知肚明,只不说破,她们要留着就随她们,皇后娘娘向来话不多,只听宫妃们有的没的聊些琐碎。
明日便是千秋令节,皇后的生辰往年都是由承乾宫的皇贵妃操办,只是如今皇贵妃身体虚弱,早已经放手休养,而皇后自己又松散了这么多年,故而宫内一应事宜暂时皆交由十四衙门处理。皇后本意此次千秋令节从简,但是皇帝却下令要隆重操办。而这几年董鄂妃的生辰都极其简约,只是和皇帝两个人过过二人世界,虽然礼仪上不曾有失,该去给皇太后皇后请安的自然去,该收的贺礼自然也收,但相对于年年不得不大肆举办的皇后千秋令节而言,董鄂妃的可谓简单极了。毕竟皇后的身份摆在这儿,就是皇后不愿意也不能堕了皇室颜面。故而,每年都是皇后的千秋令节最热闹。然而,最热闹的未必是最好的,皇后的生辰沦为朝廷礼仪,每一次千秋令节都累得精疲力尽。而不那么热闹的董鄂妃,却能够年年和自己心爱的人安安静静的过生日。
桑枝在宫里两年,也渐渐摸清楚情况,看着素勒时实在心疼极了。但再心疼,她也只能藏在心里。这次皇帝还下令要隆重,只怕不比往年,皇后要更累。可是生日这个东西,最好的庆祝难道不是像董鄂妃那样吗?礼仪不失情意在,哪有像皇后这样年年的生日就好像为了应景似的。
一天快要过去,将近黄昏时分,为了明日的千秋令节,皇后今晚最多睡一两个小时,夜半子时就要起床梳洗。坤宁宫忙得不可开交,就连蔡婉芸都忙得一整天没说几句话。中间皇帝还差人来看看情况,见坤宁宫实在太忙才决定晚膳不过来吃。桑枝也跟着忙些琐碎,杂七杂八的活计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让人脚不沾地了。
终于到用完晚膳,桑枝本想次日再将礼物送给她,但是看看情形,尤其是想想皇帝那句话,只怕皇后明天一整天都根本没有闲空。宫女们伺候着皇后沐浴更衣,临睡前桑枝还守在内殿。素勒见她一脸疲惫,颇有几分心疼,“桑枝,你也回去睡会儿吧。明天更累——”顿了顿又道,“从今夜子时到明晚这个时候,大约都闲不下来。”
“还好。”桑枝笑笑,“你不用担心我,好好休息。明天最累的人是你,坤宁宫里最忙的也就今天。”不错,宫女们都是在千秋令节前一日忙着各种准备工作,但真正节日这天,大家只要按部就班的做事就可以了,千秋令节最苦最累的是皇后。
素勒揉了揉眉心,她也确实累,因为皇帝要大办,故而单是听十四衙门的人前来汇报就已经足够伤脑,何况还有其他许多数不清的琐事。皇后轻叹一声,“可我睡不着。”
“怎么?”
“想起小时候,阿玛额吉给我过生辰,围着篝火唱歌吃肉,还能向阿玛额吉要礼物,多畅快。”皇后半眯着眼睛,无奈苦笑,“但进宫这五年,年年都只有累。唉……”她轻声叹息,让桑枝心疼不已。
“你等我一下。”桑枝起身就走,都没等素勒问她要干嘛。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个精致的小木盒,素勒一眼看见,眼中就一亮,“送给我的?”
桑枝递给她,笑道,“怕你明天没时间,提前送给你。我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呀。”
素勒打开手中的木盒,里面竟然还是一匹马,不过相比第一次那个泥塑,这次木马的手艺显然要精进多了。
“上次那个被摔碎了,这次是木刻的,摔不碎。”桑枝轻声道,“我打算给你刻齐十二生肖,十二年之后我再给你做一套蓝精灵,有很多呢,每年给你做一个,好不好?”
素勒默默听着,心里软软的,眼眶却有点湿。虽然根本不知道蓝精灵是什么。她嗯一声,“要是过生辰的时候,只有你和我就好了。”
桑枝心里一跳,眼神更加温柔了。然而却没法接素勒这句话,因为皇后的生辰从来不属于皇后自己,“好好休息会儿,一会儿该起了。”她守在皇后床边,面带微笑。
素勒被她看着,就觉得困意袭来,手里的木马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已然入睡了。
看她睡着,桑枝自己也直打瞌睡。想着过不了多久皇后就要醒来,索性她也不走了,直接趴在床边小憩。大概是实在太累,桑枝刚一趴在床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蔡婉芸进来时正看到这幅场景,顿了顿,不由叹息一声。她悄声上前,正打算叫醒桑枝,忽然皇后睁开眼睛对她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皇——”蔡婉芸正要行礼,皇后打断她,挥挥手让她先出去。蔡婉芸眼神闪了闪,只好低头又悄悄退出去了。桑枝趴在床沿上,迷迷糊糊睡得并不是很好,但却睡意很沉。素勒怔怔的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皇后原先倒是真睡着了,只是心里压着事儿,睡得也不安稳。只堪堪眯了会儿,睁开眼就看到一旁桑枝趴在她床沿上。素勒有些懵,这无声的场景狠狠地冲击了她一下——是桑枝在守着她,又是桑枝。被皇上刁难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如今疲累的时候,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桑枝。素勒心情很复杂,她对桑枝的依赖大约就来源于桑枝这种不动声色的陪伴。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好好看过桑枝,如今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桑枝,没有醒着时藏着睿智光芒的眼神,此刻桑枝十分温顺,闭着的眉眼却在睡眠中都是紧皱着的,让素勒忍不住抬起手想要抚平。然而皇后刚刚探出手指,桑枝一动,吓了皇后一跳,慌忙收回手闭上眼睛。
桑枝醒来,觉得浑身不舒服,不过精神倒是好多了。见素勒还在睡,桑枝唇角勾出笑意来,也不敢惊扰她的睡意,径自起身悄悄退去。她是想到外面活动下身子骨,睡麻了。一出门就看见蔡婉芸守在门口,桑枝伸展四肢,蔡婉芸看得十分不顺眼,“这是什么样子!”
桑枝笑笑,不回应。蔡婉芸推门就要进去,桑枝连忙拉住,“皇后还没醒呢!”
“谁说的,”蔡婉芸道,“时辰到了。”
子时了。千秋令节的日子,皇后要梳洗完盛装打扮,光是这盛装就已经累赘到要花好几个时辰。
天将亮时,皇后终于装扮完毕,一身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桑枝看着只觉得重,不知道得多重。还踩着花盆底,穿着那么重的衣物和饰品,素勒鼻尖全是细汗。叫桑枝暗自里心疼得紧。不过接下来的这一天,就不是桑枝可以陪伴的了。蔡婉芸跟在皇后身边搀扶着,不搀扶着,估计皇后很难撑得住这么重的打扮。
很快,外面传来吴良辅的声音,“皇上驾到——”
皇后要走了。然而临走前,却顺手抓住桑枝送的那个小木马藏在了衣袖里……
一整天端着行礼未免太枯燥,无聊时手里还能有个小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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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枝反倒闲了下来。不比别的宫女都有正经活计分配,她以往的任务就是陪皇后。如今皇后忙去了,独留下她一个,她反倒成了最闲的。毕竟,皇后的人谁也不敢胡乱使唤啊。
千秋令节,宫里很热闹。
自从进了坤宁宫,桑枝的活动范围就最远都没超出过御花园。她跟在皇后身边,多半都是在坤宁宫里活动,偶尔带皇后逛逛花园。有皇后在,桑枝也懒得四处走,说不定一动就动出什么事儿来,故而她很安分。如今皇后去忙千秋令节,她就自己留着翻翻书练练字,打发时间。
终于到了午饭时,桑枝跟宫女们一起准时吃饭。皇后和皇帝则在宴请群臣命妇。一天下来,桑枝过得悠闲,皇后累得浑身酸痛,又不敢表露丝毫。直到亥时,才终于告一段落。皇帝亲自送皇后回来,坤宁宫上下无不欣喜非常。
闲了一天的桑枝看见皇帝和皇后一起回来,就眼皮一跳。她愣怔片刻,觉得坤宁宫里实在待不下去,正准备走呢,皇后刚请皇帝坐下,就问,“桑枝呢?”
桑枝就在门外,听见这话僵住,只得硬着头皮进来,“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她不得不跪下,在这对夫妻面前她一个奴婢就如同一只蝼蚁。
皇后显然愣住了。皇上不在的时候,桑枝从来不跪,连请安之类的都少见。这会儿乍见桑枝默默跪在她面前,皇后很不自在,忙道,“平身,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谢娘娘关心。”她自始至终都没抬头,默默退出去。
皇上一句话都没说,看皇后这番作为,还以为是在示软,表明对承乾宫的善意。皇帝觉得皇后越来越懂事了。
然而桑枝对皇帝的厌恶已经积攒到一定地步了,她恍恍惚惚地往外走,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坤宁宫。桑枝一点都不累,也不困,到底她是闲了一天,这会儿脑子正乱。心里也是根本静不下来,恨不能跑上十圈八圈的散散心情。可惜跑步是不能了,但是离开坤宁宫,她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怔怔半天,她看向了永寿宫。她和素勒就是在那里认识的,也只有永寿宫永远都那么安静。
桑枝不由自主地朝着永寿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