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郡,颜府。
颜父接过京城来的信件,急忙忙地看过去,先是一喜,等他翻到第二页看到其上内容时,喜色瞬间被怒意掩盖,“混账!”
他抬头对身边人道:“去把那几个废物叫来。”
能被颜父这么喊的,当然只有他膝下的四个儿子,颜柳的生母蒋氏去后,颜父一直没有再娶,这四人都是庶出,当颜柳上京后,他们也能偶尔向颜父请安了,较之四年前,父子关系好了许多。
颜父突然又喊他们废物,下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肯定又是和少族长相关的事情了。
坐在下首的颜广华忍不住问出声:“长泰身体如何?”
颜广华是颜父的胞弟,也是颜朴的亲生父亲,深得颜父信任。
“她啊,险些难产,但有惊无险,母女平安。”颜父说起长女,面色缓和了些,神情中不无庆幸。
颜广华一向沉稳,此时也不禁喜上眉梢,“女孩吗?这可真是太好了,恭喜兄长后继有人啊。可惜你我不在京城,不能亲眼见到侄孙女。兄长,这可要开祠堂给列祖列宗报喜啊。”
“哈哈哈——这是当然。”
在颜广华的一连串道喜中,颜父开怀大笑,由于萧景是孩子的生父,颜父更加忧虑颜柳腹中子嗣性别,现在得偿所愿,喜不自胜。
直到一连四人走进了房中,颜父直接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劈头盖脸的砸过去,“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对她动手?”
四人有的人发上沾着茶叶,有的人衣襟被茶水打湿,有的人肩膀被茶盏打个正着……但现在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他们都慌忙跪下请罪,至于父亲口中的她——当然是他们的长姐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跪下请罪总没错!
颜广华在兄长发泄怒火时,已经看完了京城来信,他也立刻就认定是面前这四人中的几人又或者是他们联合做出的事情。
颜父还在世,颜柳膝下无子又或者颜柳真的身死,只有他们四人最有可能继承颜家。
***
“皇帝派了亲信秘密进府,他想见你一面。”
颜柳淡淡地扫了颜朴一眼,道:“就说我产后身体虚弱,要专心调养两月。”
颜朴道:“自从你醒后,这三天皇帝明里暗里派了七批人过来,就是为了见你一面。我看他确实心急,你说皇帝是怎么想的啊?”
皇帝担心颜家的报复,为什么还要在那么敏感的时候让内监带着卢氏进颜府?若说皇帝是真的准备算计颜柳性命,那后续也没有其他动作啊,总不能只指望一个卢氏吧,他要是能调动禁军,一不做二不休包围颜府,颜朴还能赞他一句果断。
颜柳被人扶着在屋中行走,她这两天一直在床上躺得骨头都疼,再过段日子就能去院子里走走了。
“皇帝啊,谁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呢?”
皇帝什么想法,皇帝现在很慌张。他没料到颜柳会在那日生产,当卢氏那个贱婢找到他时,皇帝一眼就看出卢氏的想法,他乐见其成,他就是单纯地不想让颜柳和萧景在一起。
他得不到的人,萧景凭什么得到呢?
皇帝知道颜柳的傲气,她和自己在一起时,从没有低头的时候,卢氏上门对着颜柳摆出婆母的做派,颜柳一定会迁怒萧景,若是他再将卢氏的话传至街头巷尾,那么颜柳和萧景就不会在一起了吧。
至于颜柳即将临盆,会不会被卢氏气的提前生产?皇帝相信颜柳不会被这种人气得不顾身体,更隐秘一点的心思是孩子若是不能生下来就更好了。
既然颜柳一定要有一个亲生子,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孩子呢?
皇帝本想稳坐钓鱼台,他只是帮萧家的一个忙罢了,不曾想事情会发展到这部田地,当他初听到卢氏受伤、颜柳难产生死不知时,他心中是涌现出欢喜的,他期待颜家会和萧家针锋相对,让他坐收渔翁之利,也想颜柳身死,改变现在的朝堂局势,给他一个夺权的机会。
初见时,颜柳是三皇兄想要拉拢的颜家女,他要讨好她;再见时,颜柳是他亲封的郡王,初登皇位的他以为自己终究能得到她,他用看待女人的眼光来看她;四年后,颜柳是怀有不臣之心的权臣,他终于学会了该怎么看颜柳,看她的野心,看她的手段。
可是——卢氏的话语言犹在耳。
原来,颜柳真的和萧景有感情吗?而不是他所认为的贪图美色、露水情缘……
皇帝趁着夜色悄悄进了颜府,他揭开斗篷,曾经苍白但艳丽的面庞又出现在了颜柳眼前。
半卧在床上的颜柳神情恍惚了下,皇帝的皇位不稳,所以他偏向穿繁重威严的帝王服饰,颜柳已经许久没见到穿着浅色常服的皇帝了,她不期然想起当年月亮湖边分别时皇帝穿的就是月牙白的衣裳,却不曾想再见双方都已经发生了变化。
颜柳因为皇帝半夜而来突然而至生起的怒火突然消失了,她用难得平和的语气说道:“您不该来的,陛下身系万民,江山社稷都托于您一人,您不该带着三五人就悄悄出宫的。”
皇帝敏锐察觉到颜柳的态度变化,不像是之前的公事公办,她更像是以故人的身份来提醒他。
夜色寂寥,外间悄然无声,室内灯火煌煌。
颜柳的身体虚弱,面上带着病色消减了她往日的凌厉,周身气质越发和那张皎然出尘的相貌相适,弱不胜衣,容色比往日更涨了两分,让人生出怜爱之情。
尤其皇帝现下所处的正是颜柳的内室,他对颜柳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室内越发暧昧难明。
皇帝心中一动,原来藏于心中的话不受控制地流泻而出:“我歆慕你,自那日月亮湖分别后我一直念着你,我愿以江山为聘,娶你为妻,颜家会成为大齐最强盛的家族,你所生的孩子会是大齐的太子。”
颜柳瞧他神色认真,有着不加掩饰的爱慕,也有着对心上人告白的羞涩和担心被拒绝的惶恐,皇帝这话似乎是真心的,而不是出于局势做出的最后挣扎。
“陛下说笑了。”
皇帝上前两步试图握住颜柳的手,颜柳抬手揉着眉心恰好躲过了皇帝伸过来的手,皇帝在半空中的手一顿,“我是真心的,我一开始就想娶你为妻,是萧景……”
皇帝苦笑了下,道:“是他拒绝了我的提议,你知道的,我是被萧家推上皇位,所以我当年没办法反驳萧景的话,可现在不同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刻娶你为妻。我说得字字出于真心,我愿意大封颜家。”
假的,都是假的…
颜柳心内冷嘲,面上松动,不可置信道:“陛下、陛下竟然……竟然……”她没有说下去,像是惊愕到了极点,已经忘却了言语。
“臣、我何德何能啊,竟然能得陛下的一片真心。”颜柳又想到了什么,带着点遗憾道:“可是、可是我已经……唉,都晚了一步啊。”
“你也是对我有情的吗?”皇帝从这反应中窥出了些许自以为的真相,若是当年他强求颜柳入宫,那么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他也不用受朝臣的钳制,索性现在还不晚!
皇帝已经忘却来时的目的,他坐在颜柳的床边,握着她的手保证道:“不晚,现在都不晚,我不介意你有孩子,你所生的孩子我会将她当作亲生子对待。这孩子是男是女?”
“承蒙祖上庇佑,是个女孩。”
皇帝心中一松,越发诚恳地保证道:“她会是大齐的长公主,等她长大,我会为她挑选名门子弟为夫婿,她会在我们的庇护下一生无忧无虑。”
“我相信陛下的话,可惜她怕是不能的了。”颜柳早就想好了要如何教养孩子,什么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想都不要想!三更睡五更起差不多,要有操守、知人疾苦、识人用人之能……担得起颜家乃至整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