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无垠的平原上,班师回朝的大军蜿蜒伸展,足足绵延了十余里的距离。即便是安营扎寨,他们也被有序地划分为数个营地,宛如星辰点缀在夜幕之中。
吴越与右武卫的营地,恰好位于这庞大队伍的心脏地带,紧随其后的,是那些同样前往长安述职的并州大营将官们。
早上拔营前刚发生的事,不过一时片刻就传到了并州人的耳朵里。
白旻感慨道:“不教而诛之,谓之虐;教而不化,诛之,谓之王道!”
两卫在三州故地杀得人头滚滚,这样的暴力手段依旧不能震慑住人心。
白湛补充一句,“我听晓棠说,两卫的俘虏营不仅安排俘虏劳作,还三令五申,让他们出去之后好生做人。”
“教”了的!
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勿谓言之不预”呢!
白旻微微抬眸,其中意思不言自明,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所以重点是后半句话——这就是王道!
大道直行!
孙无咎摸着下巴,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忧虑,“长安风起云涌,不懂道理的糊涂人比比皆是。”
言外之意,显然是在担心有人会借此机会对吴越和南衙诸卫发难。
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以当初乱兵的庞大规模,怎么可能只有三人落草。
以右武卫对军功和山寨财富的渴望,接下来一个接一个,不知要杀掉多少人。
南衙诸卫用防守反击做由头,实际并没有接到剿匪的军令。照理说,这些土匪该交由地方官府处置,他们却抢先一步,擅自处决了一部分人。
白智宸压根没听明白孙无咎的弦外之音,脱口而出,“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在他看来,军队剿匪杀掉硬茬子,余下的充军或扔进矿山,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孙无咎用最平实的语言,向这位憨厚的长辈解释其中缘由,“南衙毕竟在长安眼皮底下,行事不比地方自由。”
真正不自由的并非军队,而是吴越。
他如今手握南衙军权,虽然有北征的军功作为倚靠,但年纪、阅历放在那里,依旧不能让所有人服膺。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活靶子。
倘若吴岭能够多活十年,按照他的规划继续下去,吴越的地位将稳如泰山。
可惜命运弄人,他只来得及为儿子遮蔽铺路两年,便撒手人寰。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在军中,武艺出众的统帅往往更能赢得将士们的信服。吴岭便是因此在宗室中脱颖而出,继而在军中暂露头角。
吴越却并非如此,人人都知晓他“柔弱”。不可否认,他在大事上毫不含糊,但私下性格,好听点叫细腻。不裱糊的说法就是敏感多疑。
习惯了直来直去的将官们,接受起来自然没那么容易。
从他与北征四卫的关系中便能看出端倪,除了右武卫之外,其他三卫多是主将与他利益捆绑,关系紧密。轮到底下的将官们,反倒没那么亲密了。
换言之,就是将官跟随大将军行动,而大将军向吴越效忠。
一旦大将军出现变动,必将深刻影响吴越对这一卫兵力的掌控程度。
现在隐隐和其他三卫脱节的左候卫便是如此,因为肖建章战的死,左候卫再度有些摇摆不定的倾向。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时人相当看重效忠的纯粹性,疑人不用。
若是换做段晓棠,只会说不拖后腿,奖励到位的就是好上司。大家出来讨生活,又不是交朋友找知己,要求那么多作甚。
小年轻,一看就没经过社会的毒打。
可惜孙无咎只隔着一层窗户纸的说法,白智宸依旧似懂非懂。
在他看来,右武卫还不自由,什么听过、没听过的手段,为了胜利全都上了,简称不择手段。
从来没见过这么一支汇聚如此多奇葩的军队,有一个就够主将头疼了。这多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是吧?
白智宸越来越敬佩素未谋面的韩腾了。
当初并州大营亏空最严重的时候,也曾打过三州乱兵的主意。如今这些人“死性不改”,对白智宸而言,并没有太多触动。
他们当初琢磨这个办法的时候,也没指望乱兵能正正经经打仗。
他们的最大作用,不过是充当炮灰罢了。
被胜利鼓舞的庸脂俗粉们再度出门钓鱼。
烈日炎炎之下,大军依旧慢吞吞地行进在官道上。临近午间,日头愈发毒辣。带队的将官们一声令下,军士们立刻停下脚步,在附近寻找荫蔽之处休息。
吴越的待遇自然是最好的。陈彦方早已安排人以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柳树为中心,在周边撑起了连片硕大的油布。油布之下摆放着简单的坐具与茶水,供吴越与前来汇报的将官们休憩交谈。
这时候一些前后军队的将领们纷纷派遣代表前来汇报上午的情况。没有变化便是最好的消息,意味着大军可以顺利前行,无需担忧突发状况。
段晓棠偷懒坐粮车,但这会怎么也待不下去了,她不愿意麻烦,便去蹭吴越的阴凉。
她到时,周围已经坐满了人。不知道是来正经回事的,还是来歇脚的,甚至有些人半敞着衣襟透气,显得颇为随意。
段晓棠视若无睹,径直走到边缘的一个小马扎上坐下。从后腰掏出一把精致的折扇,不住地扇动着微风。
众人对她的孤僻性情早有了解,没事就爱往角落里蹲。因此这会也没人来找她套近乎,大家都热得要命,只顾着自己纳凉。
段晓棠暗自腹诽着这鬼天气。不知道什么运气,几次班师都遇着夏天,真是谁走谁知道。
长安的小伙伴们已经用上了冰块消暑,而她却只能在这烈日下煎熬。
但不走不行,继续在并州耗到秋高气爽,白隽估计得疯。
范成明搬着小马扎过来,坐在段晓棠旁边,明目张胆地蹭风,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段晓棠是否欢迎他。
段晓棠白他一眼,“你不是有扇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