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白湛身边一个肤色白皙的年轻人正准备伸手时,往常表现慷慨大方的段晓棠,忽然变得小气起来,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吝啬之态。
轻声提议,“要不你先尝一两颗,权当是试试味道。”
年轻人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困惑与不解交织的神情,他以一种近乎坦率的语气回应道:“我不怕酸。”
段晓棠说话突然吞吞吐吐起来,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隐藏其中。“冒昧问一句,”犹豫片刻,终是开了口,“你祖上是鲜卑人?”
以大吴风气,直言“胡人”往往带有不容忽视的轻蔑之意,鉴于鲜卑汉化得太成功,以至于提及之时,那份历史的隔阂与偏见已淡化了许多,显得更为自然。
白湛适时介绍道:“这是陆四郎,他家祖上是步六孤氏。”与尉迟氏同为鲜卑八姓之一。
陆良吉连忙点头确认,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急于澄清的急切,“我家是步六孤,和元宏大不是一支的。”要命的事,必须得解释清楚。
段晓棠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我先前忘了一件事,有些人吃花生会有过敏反应。”
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是毒物,选择性攻击,看人下菜碟的就叫过敏原。
段晓棠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解释过敏,只能模糊说明。她只是从陆良吉的相貌上看出一点端倪,故而有所推测。
范成明一时没听明白,满脸疑惑,“什么反应?”
段晓棠缓缓说道:“过敏,可能引发红疹、肿胀、呕吐、晕厥……甚至致人死亡。”
范成明的目光落在粥面上那几颗黑乎乎的花生上,神色变得异常凝重,“有毒!”他的声音中既有惊讶,又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兴奋。
段晓棠赶忙摇头,“没毒,对汉人而言还好,只是某类人群大概率会出现特别反应。”
白湛问道:“多大?”
段晓棠估算一下,“大约两百分之一吧!”
范成明若有所思,“莫非鲜卑后裔?”
话音刚落,不少人眼神闪烁,不分并州还是南衙。鲜卑的影响力果然非同小可。
段晓棠摇头否认,“不是。”
范成明追问道:“那是什么?”
段晓棠一言以概之,“白胡。”
所谓白胡,就是对白种人的泛称。
鲜卑是一个多种族融合的族群,不仅包含黄种人,亦有白种人的血脉。
两者结合生下的孩子,有一个蔑视性的称呼——杂胡。而在现代,这就是帅哥美女辈出的混血儿。
元昊庆、陆良吉,乃至于罗布,都是这种情况。其中陆良吉是混得最不明显的一位,但段晓棠见惯了混血儿,所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以三人的眼光来看,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无疑是美丽的特征。
但以时人的审美观——从吴越对罗布的“质疑”,便可见一斑。
今天左武卫来汇报情况的人是冯睿达,作为范成达得力,却爱不起来的干将。既然大家绑在同一条船上,那就有必要创造机会,拉近他和吴越的关系。
尽管两人的性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称得上有些“讨厌”。好在他们对彼此的要求也不高。
对吴越而言,只要能把分内事、他交代的任务办好,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对冯睿达来说,只要想想冯家上一任主公赶尽杀绝的狠辣做派,吴越的疏离竟也称得上不错,是对彼此最好的安排。
冯睿达这时候插进话来,“效果如此显着,白胡岂不是要绝种了!”张口就是杀气腾腾。
白湛补充道:“两百人里大约只有一个。”
冯睿达难以置信道:“有那么严重吗?”
段晓棠解耐心释道:“每个人体质不同,对食物的接受程度也不一样。”
撇清关系,发表免责声明,“我以前只听说这件事,但从未亲眼见过有人发作。”
花生又算得了什么,五仁月饼横扫整个欧洲!
范成明点了点头,“你也说了是白胡。”猜测段晓棠从前少有和白胡接触。
段晓棠继续说道:“冯将军,你身边不是有一例吗?”
冯睿达张口就想反驳,“我……”他从前连花生都没见过,哪里来的例子。
转念一想,还真有一例,只是那人沾不得的,不是花生,而是鸡蛋。
李君璠总说李弘业活泼好动,将来必是个武学奇才,只可惜需要忌口。
谁见过被一勺鸡蛋羹干翻的武学奇才!
当时说的似乎就是“过敏”——过于敏捷了!
众人眼见冯睿达突如其来的沉默,心中大为诧异,合着真有这种事啊!
范成明行动力满分,当即把碗筷放下,走到陆良吉身边,说道:“陆四郎,要不然你试试!”
他对这些“有毒”的东西,可真是太有兴趣了。
范成明的话音刚落,坐在矮塌上的吴越双手微微向内收拢,捂住自己的碗口边缘。
虽然范成明不大可能主动作死,以下犯上,让他以身试花生,但有些风险,能不尝试就不尝试。
范成明名声在外,陆良吉反倒被吓得后退半步,结结巴巴道:“范将军,这就不必了。我家只我祖父那一代是纯正的鲜卑人,后来一直和汉人通婚,鲜卑血统早已稀薄。”
他怕试试就逝世!
虽然刚才许多人吃醋泡花生都安然无恙,但万一呢!
范成明安慰道:“说不定你是那一百九十九呢!哪怕有万一,我们这儿有太医呢!”
转过头对吴越说道:“七郎,把姚太医请来?”
吴越不耐烦地扭过头,“别闹!”
对方是并州大族子弟,不是拿来试药的死囚。
武俊江的目光不时飘向宁岩,过了一会方才低声问道:“你没事吧?”刚才宁岩吃过几颗醋泡花生。
只有段晓棠才搞不清楚复杂的亲戚关系,其他人门清。父系血缘是血缘,母系又何尝不是!
你猜,为何卫王谋反,女眷们被困于牛府中时,宁老夫人要特意问一句,元成业是哪个“元”。
宁岩苦笑摇头,直言不讳,“就觉得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