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依旧还是那副沉稳憨厚的模样,也没露出多少得意之色,只笑道:“我只是从前在山里,看人家冬天在洞里烧炭取暖,若是洞里有不少柴火,足够温暖,而旁边石壁又足够湿润的话,烧久了,那湿润的地方就会流出水来,所以姑且试一试,没想到还真管用了,但若要说里头有什么大道理,我也说不出来。”
老村长不像村民那样高兴得忘乎所以,围着水流团团转,他对林泰和顾香生等人拱手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托了几位的福!自打你们来到村子之后,咱们这里的好事就一桩连着一桩,老头儿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还请几位务必多留些时日,好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林泰等人自然没什么意见,是走是留,他们都唯顾香生马首是瞻。
顾香生自然是不愿在这里久留的,村子再好,终究也只是路过之地,而非长久居所,这里离魏国也近,让人颇无安全感。
老村长仿佛看出她的心事,便劝道:“我知娘子是想去邵州府城,不过现在干旱,去哪儿都是这样,前面镇子兴许更糟,到时候就算有钱,同样也买不到粮食和水,你们还不如在这里多住几天,等到旱季过了,哪里就都去得了。如今你们帮了我们大忙,让我们取到水,这些水里也有你们的一份,这是谁也抹杀不掉的功劳!”
席二郎也凑过来:“是啊是啊,若是有人不肯答应的话,我就帮你们揍他!焦姐姐留下来罢,我有好多事情想请教您呢!”
顾香生奇道:“请教什么,我有什么能教你的?”
席二郎笑道:“史记啊,那天你说了史记之后,我便一直想知道那史记究竟是什么,阿翁读的书少,问了他,他就答不出来!”
“臭小子!”老村长抬手作势要打。
席二郎一溜烟躲到林泰身后去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顾香生想想老村长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钱财,而是水和粮,村子人少,尚且还好说,到了外面,人口一多,麻烦也更多,若单单是缺水少粮也就罢了,更可怕的是人饿死渴死之后,天气又热,瘟疫就会随之席卷而来。
据说邵州是个穷州,上一任刺史贪污敛财,因为闹得太过,都惹起民愤了,最后甚至有小股起事,南平的朝廷不得不将人撤掉。现在新上任的刺史,能不能干且不说,他一来就遇上了旱灾,还要处理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可谓是个倒霉鬼。
有鉴于此,暂时留下来,并不是一个坏主意。
最重要的是,他们为这个村子做了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大家又有了水喝,也就不会太敌视几个过来分资源的外乡人。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回到村庄,那些挖井的人还没能挖到出水的井,但已经听说他们在山上找到水源,流量还不小,估计能用上一段时间,都兴高采烈,洋溢着无法错认的喜气,比自己娶了媳妇还要高兴。
席二郎告诉顾香生他们,村里仅剩的那口井现在出水量有限,平均下来每户人家每天顶多只能打上一桶水,还要排上老长的队,而且那口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枯竭,所以现在重新发现的水源,对于全村人来说,几乎就是救命之水了。
旱季可能会维持到夏天结束,在这段时间内,他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蓄水,保存食物。
也许是从之前一起找水的村民口中听说了林泰的功劳,村民们对他们一行人都热情了许多,因为顾香生等人现在住在村长家,有的人家还送来了活的鸡鸭表示感谢。
还没等顾香生他们生出一丁点感动,席二郎就悄声和他们说:“现在能喝的水少,都不够牲畜喝了,有些人家不得不把牲畜宰了吃肉,他们送鸡鸭过来,是想着能节省一点水,而且你们不急着吃的话,等下雨之后,他们就又可以把鸡鸭要回去了,到时候你们肯定也不好意思不给。”
乡下人自有乡下人的朴素和狡狯,顾香生等人听得一头黑线,往后再有人送鸡鸭过来,就说什么也不收了。
老村长家里那两间屋子从临时性的栖身之所,变成暂居之所,林泰和碧霄他们简单打扫收拾了一下,又将马车里原先备着的被褥搬下来布置,看上去还算不错。
诗情和碧霄觉得委屈了顾香生,想要打地铺睡,把床留给她一个人睡,这个提议自然被顾香生拒绝了。
出门在外,还是在别人家里,一切从简,讲究一两个月,过了旱季他们就要走人了,有什么不能将就的?
顾香生从前还有些认床,过惯了十几年的舒适日子,刚刚出门的时候,晚上睡都睡不好,但现在,白天爬了那么久的山,身体疲惫得要命,晚上一熄灯,倒头便入梦了,哪里管得上舒服不舒服。
人的惰性都是被环境惯出来的,一旦发现只能靠自己,身体自然而然就会调整过来,适应环境。
在并不能确定自己以后一定能重新回到舒适环境的情况下,人就要学会吃苦。
不存着被娇惯的心理,自然就坚强了
……
对于顾香生他们要暂时住下来的决定,老村长,席二郎,以及慢慢痊愈了的村长妻子宋氏,都表示了欢迎,唯独席大郎,嘴里总是嘀嘀咕咕,想来是不大愿意多几个人来分自家粮食。
考虑到这个问题,顾香生和老村长提出,想帮忙干点活,再给点钱贴补,就算钱暂时用不上,等旱季过后,也可以去外面买些东西。
席大郎却毫不客气道:“照你这么说,水和粮食现在用钱也未必能买到,岂不是无价之宝,那你们要用什么无价之宝来换?”
老村长怒道:“我从小就教你要知恩图报,你便是这么报答恩人的?若不是焦娘子他们,你阿婆现在还不定怎么样呢!我们能找到水源吗!”
席大郎嘟囔:“早知道芫花能治病,咱们屋后随手一抓就一把,何须用到他们?山上的水源也不是他们发现的,他们只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
说到底,席大郎对顾香生他们总不大瞧得上,觉得他们一行五个人,女人就占了三个,还都娇滴滴的,重的提不得,苦的干不得,这就占去了三张嘴,而且那天找水的时候他没一起,后来听席二郎说是林泰找到法子出水的,总也不太相信。
席大郎今年十四,放在后世也正是个叛逆期,自以为是,刻意跟长辈对着干,总觉得老村长和弟弟都被顾香生他们蛊惑了等等,总之打从顾香生几个人一来,就对他们没什么好感,跟席二郎截然相反。
没等老村长发怒,席二郎便挺身而出,为顾香生他们说话:“大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就算只是动动嘴皮子,若非叫姐姐提醒,你怎么知道芫花可以用来治阿婆的病呢?治好了就是治好了,怎么能这样?”
席大郎恼怒:“怎么样了,我怎么样了,你一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跟着别人起什么哄,走开!”
“你才毛都没长齐!”老村长直接给他脑袋来了一下。“自你爹娘在时,也常说你莽撞不服管教,平时也就罢了,如今若是对焦娘子他们无礼,我却不会与你客气的!”
有了阿翁撑腰,席二郎理直气壮道:“焦姐姐说要教我读书习字,还要教我读《史记》的,以后就是我师父了,阿翁说要尊师重道,像对爹娘那样听师父的话,你说焦姐姐不好,我自然不肯了!”
自己几时说过要收他为徒了?顾香生哭笑不得。
老村长酸酸道:“那时候我要教你读书识字,你学没两个就不想学,屁股蛋跟生了刺似的!”
席二郎有些不好意思:“那会儿还小,见了书就头晕嘛!”
老村长吐槽:“哦,那现在就不晕了?敢情人家的书还带着药效呢?”
席二郎:“阿翁!”
祖孙两人抬杠实在是好笑,顾香生他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席大郎在旁边撇撇嘴,对弟弟的决定不以为然,更不看好席二郎的决定。
他虽然从小在村子长大,可以前也是跟着父母去过几回镇上的,也算见了点世面,知道那些镇上的先生,全是男的,稍微有点学问名气的,说不定还曾当过官。
拜一个女人为师?听都没听过,传出去简直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席二郎不知道兄长在想什么,即便知道,也不可能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今年十二岁,字还认得不大全,只因老村长自己也文化有限,乡下地方就算把字都认全了,一辈子也未必全用得上,所以从前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直至顾香生他们来了,才终于认真起来。
席大郎认的字比弟弟还少,他更喜欢舞刀弄棒,虽然瞧不起顾香生她们几个女子,对林泰柴旷的身手还是挺好奇的,却又碍于面子不好公然请教,只是每天早晨在林柴起来打拳的时候,喜欢躲在一边偷偷看,林泰他们如何会不知?只是假作不知罢了。
有了水,村子一下子解决了最大的危机,即便这水也不知什么时候会没有,但起码给了大家更多的时间去寻找下一个水源,也不用总担心那口水井没水喝了。
天气太热,旱情持续,那点水只能维持生活,要种田灌溉粮食肯定是不行的,顶多只能再喂喂家禽牲畜,有些人家尝试在小块菜田上种点菜,可也很难存活。
不过日子虽然艰难,总算还有点奔头。就在两天前,有几户人家从前边的镇子逃旱过来,准备去魏国,路过村子,从他们口中,村民们得知前边镇子的旱情更加严重,虽然人家镇子大,出水的井也有几口,可因为人数多,都用不过来,富裕一点的人家不得不举家往外跑,准备先去魏国避一避旱情,等情况好些再回去。
村民们这才越发觉得自己的日子是多么滋润,就算粮食都旱死了,起码还没到危及性命需要往外逃的地步。
顾香生等人虽然住下来,却没有打着白吃白喝的主意,诗情碧霄帮忙缝补衣裳,也跟着村中妇人上山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吃的,免得干粮耗尽,雨还没下,也好为以后作准备,林泰柴旷他们白天则跟着去打井,虽然至今大伙没找到一口出水的井,但他们踏实肯干,很快就跟村民混熟了,大家渐渐的也不再将他们当做外人。
要说村民们最好奇的,自然还是顾香生,她一看就不像是小地方出来的,按照村里见过世面的村民的说法,比前面镇子上大户人家的那些娘子们长得还好看,听说是家里亲人都死光了,去邵州投奔亲戚的,大家都很同情。除此之外,别人也问不出更多的东西了,林泰碧霄他们口供一致,没有任何惹人起疑之处,即便有,也不是村民们能辨别出来的。
顾香生虽然没跟着帮忙,却开始教席二郎读书,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她索性让老村长去问问村民们,有向认字读书的,又或者想让孩子认字启蒙的,都可以带过来,不过前提是要听话,教什么就读什么,不能捣乱,不能打扰别人,不然就要把孩子领回去。
这年头教书先生是个稀罕活儿,席家村全村就还老村长算得上有点文化,老村长以往也给村里的小孩儿启过蒙,教他们认过两年字,可一来老村长上了年纪,没那精力,二来有条件的人家都搬到镇上去住了,留下来的无非都是寻常度日的百姓,只求安稳温饱,没有更多妄想。
可谁都知道读书好,谁都知道读书能有大出息,以往是没办法没条件,现在有了一个主动愿意教的先生,即便是女先生,大家哪有不乐意的?
顾香生用《史记》治病的事情已经被席二郎不遗余力地宣传出去,全村人很快就知道了,他们不知道《史记》是什么,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顾香生啧啧赞叹,再加上林泰找水的故事,那简直成了这段时间里村民最津津乐道的事情。
村子里的小孩儿基本都不认字,大的跟席大郎差不多,都可以娶媳妇了,小的才五岁,估计是被家里大人殷殷叮嘱过了,来了之后也不捣乱,比顾香生想象中还要乖一些,她本以为会出现恶作剧嬉笑吵嚷的场面,却没有,因为老村长和一些上了年纪的也过来了,跟小孩儿们坐在一起听课,那些小的一顽皮,当场就有人镇压,根本就用不着顾香生出手镇压,出乎意料的顺利。
村长手中有本老旧的《三字经》,用来认字足矣,顾香生让人磨了块石板立起来,就当是“黑板”了,用几根芦苇绑在一起充作“毛笔”,蘸了水在石板上写字,可以重复利用,又不费钱,这就是简陋的教学现场了。
学的人则每人一块沙板,用手指在沙上比划,末了将沙面抹平,反复练习。
笔墨纸砚这样的东西,时下也只是士人以上门第的匹配,稍微穷苦一点的人家让小孩儿学认字,拿个树枝让他们在地上比划也就罢了,定然不会让他们直接写在纸上的。
因为天气热,大伙也没法在户外认字,村民们听说此事,便搭了个棚子,上头封顶,遮挡日光,前面又有房屋挡着,顾香生就带着一帮老人小孩儿在棚子里学习。
就算以前没有当过老师先生,顾香生也做得不错,当然先要有足够得耐心,一笔一划让他们跟着写,然后一个个纠正,再给他们讲字的意思,结合造句,顺便将一些字词在典籍里的运用拎出来讲一讲,让他们理解更加深刻一些,就可以了。
至于学多少,会多少,那就要看每个人的领悟力和学习能力了。
顾香生提出,谁家有女孩也可以带过来读书认字,但来的却一个也没有。
乡下人家没有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要避嫌”之类的讲究,但他们却觉得女孩儿读再多书也没用,还不如在家帮忙多干点活计实在。
他们尊敬顾香生,是因为顾香生会治病,会教书,她在村民心目中已经超越了男女偏见的范畴。
但这跟根深蒂固的观念没有关系。
对此顾香生也无能为力,他们现在虽然受到村民的尊敬和礼遇,但若想要强行去做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只会招来反感和抵制。
……
闲话休提。
像席二郎这种既热爱学习,领悟力不错,原先也已经有了一定基础的学生,自然是先生最喜欢的,顾香生也不例外,每日上课,一群半大少年和小孩儿里,就数席二郎跟另外一个叫陈福的六岁小孩学得最好。
陈福的娘不是本村人,据说娘家在镇上家境还不错,只因陈福的爹爹曾挑着山货去镇上叫卖,对方父亲瞧着他性情正直踏实,便心中有意,几番考量之后,更将女儿嫁了过来,是以陈福从小也是经由母亲启蒙,略通文字的。陈家原还打算让他去镇上外家跟着表兄弟们一起读书,没想到旱灾一来,此事便耽搁了。
陈福小小个儿,清清秀秀,人聪明,说话也很伶俐,兴许是因为母亲教导的缘故,对顾香生颇为有礼,学习进度更快,三字经千字文已经习完了,如今正和席二郎一起开小灶,读《诗经》和《论语》。
略通诗书之后,陈福对自己的名字很是不满,觉得太俗了,没有古代圣贤的名字读起来寓意深远,便和席二郎一道请顾香生给他们改名。
席二郎本名叫席水,正好跟席大郎一山一水,他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太直白,听起来不雅。
顾香生啼笑皆非,对他道:“你和你兄长的名字暗合山水之意,若是改了你的,你兄长的岂非形单影只?要改,也得两人一起改才行。”
席二郎登时焉了,以席大郎的性子,决计是不肯改名字的。
顾香生安慰道:“依我看,上善若水,大俗即大雅,席水这名字也挺好的,不必改了。”
“先生,先生,那我呢!”陈福将小脑袋也凑过来。“福字太俗气了,我那些表兄说,一听就是个下人的名字,您能不能给我也改改?”
顾香生笑道:“你的倒可以改一改,只是须得征求你爹娘同意方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小家伙还真兴冲冲地跑过来,说他已经问过家里,父母也同意让先生赐个好名。
幸好顾香生也早有准备,便道:“音不必改,改一字即可,就叫弗,陈弗,如何?”
小孩眨巴眼睛:“哪个弗?”
顾香生在石板上写了个“弗”字,然后告诉他:“弗者,上古也通福意,正好跟你原先的字同义,再者它还有几重意思,一是违逆,二是不要,三是怫郁,这些都是世人熟知的含义,所以很多人不明其意,以为这个字不好,但实际上弗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凡弛弓,则以两弓相背而缚之,以正枉戾,所谓矫也。弗则同矫,矫正错处,令人回归正道。我给你取这个名,也正是因为弗字含义甚多,有好有坏,正如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如意,总有高潮低谷,逆流顺水,由此让你铭记于心,做个豁达通透之人。”
小孩儿似懂非懂,但他不懂,自有人懂,陈福的母亲通晓诗书,听到他转述了顾香生的话,便叹道:“这位焦先生定非寻常女子,你须得好好敬重侍奉才是。”
陈家是女子当家,陈福的娘既然同意了,他爹自然没什么异议,陈福就此改名陈弗,成为顾香生的第二个入室弟子。
第一个,自然是那席二郎席水了。
此时席二郎十二岁,陈弗六岁,两人相差一倍年龄,往日也玩不到一块,但因为同在顾香生名下学习,自然而然亲近起来,席二郎见陈弗聪明伶俐,学习进度很快,眼看就要赶上自己了,他大了人家六岁,若是连功课也不如,未免说不过去,心中自然卯足了劲,两人你追我赶,学习热情竟是前所未有的高涨。
席二郎对《史记》念念不忘,隔三差五总会提起,顾香生原先担心揠苗助长,后来经不住席二郎的再三请求,顾香生默写了《史记》中的关于卫青的卫将军骠骑列传,给席二郎和陈弗二人讲了一遍,又让他们俩背诵下来。
原先席二郎总念着《史记》,是觉得里头肯定记载着许多厉害东西,如今一听,更是如痴如醉,不仅将整篇背了下来,还翻来覆去纠结其中的细节。
顾香生原本以为,像他这样的年纪,会喜欢卫青,一般是因为卫青出身寒微最后却身居高位,还是个常胜将军,驰骋沙场,堪称人生赢家的经历。
但没想到,席二郎感兴趣的却是其它一些地方,譬如说:“先生,你说史书为尊者讳,尤其是像卫将军这样的人物,那么在太史公写史记的时候,为什么会知道卫青是母亲与人通奸生出来的呢?按理说卫将军娶了平阳公主,他的外甥又是太子,这种不好的事情不是不应该被记录下来的么?”
顾香生和他说,《史记》成书的那一年,正好是发生巫蛊之祸的那一年,卫青的太子外甥被废,整个卫家被连根拔起,卫青幸而是已经在那之前就死了,所以幸免于被追究,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卫家的家世并没有被美化,再者司马迁此人也比较有个性,越是不让写的东西,他就越是要写,正是有了这一部《史记》,自那之后才开启了纪传体的史书模式。
此时席二郎已经从她口中,大致了解了记史的几种方式,闻言便着迷道:“数百年的历史,从一个国家的建立到灭亡,某个人的一辈子,全都凝聚在手里了。”
顾香生:“对,这正是史书的可贵之处,也是史官的存在意义,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避免重蹈覆辙。”
然而历史却往往总在不断重复,权臣篡位,外戚当权,宦官把持朝政,史书明明放在眼前,告诉每个帝王要知人善用,要礼贤下士,要兼听则明,但依旧有昏君一个接一个地出,这却是史官所无能为力的。
不过这些话对于一个刚刚读书不久的十二岁少年来说有些深奥了,所以顾香生将后半段话都吞了进去。
她说的那些,席二郎听懂了,他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我就觉得,能在里面看见好多人,好多事,比阿翁讲过的任何一个故事都要精彩,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记录这种故事的人,那才是厉害呢!”
顾香生笑道:“那你现在开始努力也还不晚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人有了事情做,生活也变得不枯燥。
顾香生白天忙着教一群小屁孩,有空的时候还要单独给席二郎和陈弗二人开小灶,晚上躺在床上,偶尔还要在脑子里备备课,想想明天给他们讲什么,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并没有特意去遗忘,然而能够想起魏临和顾家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看着头顶黑漆漆的横梁,会觉得自己的从前好像一场梦境,分不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由于席二郎和陈弗拜了顾香生为师,又有一大帮小孩儿在她手下学习的缘故,不仅顾香生他们和村长家的关系更加紧密了,连村民们对他们的态度也一日胜似一日,由一开始的敌意,防备,隔阂,到后来渐渐融洽,现在又多了一丝尊敬。
小孩儿们的学习还是卓有成效的,懂的字多了,回家难免要向父母显摆炫耀,父母惊奇之余,肯定觉得焦先生是个大有本事的。
而柴旷和林泰也惊奇地发现,他们帮着挖了一天的井,有时候还比不上顾香生讲一句话,现在旱季,蔬菜什么的拿不出来,人家就帮忙给顾香生他们挑水,也不用他们自己去打水了,每天要喝的要用的水,自然有村民送过来,再有别的事情,席二郎也总能帮忙跑跑腿,柴旷他们除了每日去帮忙打井之外,别的竟是什么事也不用操心了。
顾香生在村子里的地位,很快变得微妙起来。
虽然她不是村长,又是个女人,但小孩儿们挂在嘴边的话,说的最多的便是“焦先生说”“焦先生说”,仿佛都快成了口头禅。
席大郎没跟着去读书,他也从来不感兴趣,每每听见这样的话,心里总会哼一声:你们焦先生就住在我家,好几个人,住了那么久,连房钱都没付呢!
但事实是,除了他之外,老村长家的其他几个人,跟顾香生他们都相处得极好,就连席大郎,心里其实也不是那么抵制讨厌,只是单纯还残留着最开始的敌意罢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思,跟海底针也差不多了。
不过这样平静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就在一个天还没亮的早晨,有人撞撞跌跌跑到老村长这里,敲响了席二郎他们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