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
气温极寒,朱老七估摸着起码有零下二十度,出门撒泡尿,胡子就挂霜,如果蹲大号,他都怕那一坨冻在屁股上。
冷,死冷。
然而这样的天气,那乃人却行动如常,有人组队外出打猎,有人在河面凿窟窿钓鱼。
那鱼,钓出来挣扎几下便冻住,可以当锤子来用,抱回去铁锅炖豆腐,那滋味简直了,鲜美无比。
朱老七没时间钓鱼也没时间打猎,这几日他正同两个铁匠死磕。
他要打造一副滑雪板。
冬日赶路,狗子、马、鹿都能拉雪橇,但人呢?
雪橇装载物资有限,不可能载人,也可以骑马,但地形受限,无法出人意料。
思来想去,也只有滑雪板能解决部分问题。
今日,终于鼓捣了出来。
黑水上,朱老七跟头一个接着一个,把个姚定邦看的心惊肉跳。其实也是屁事没有,穿的太厚,怎么摔也毫无痛感。
折腾了半个小时,朱老七有点摸到了门道。
“你看看,我就说可以!”
朱老七洋洋得意看向姚定邦。
扑腾,这就又摔了个跟头。
“殿下,这东西真能翻身跃岭?”
“当然能,上山时扛着,下山时踩着。”
“......”
“你那什么眼神?你看,我这不是滑的越来越好了么?我跟你说,有了这玩意,沿着黑水日行几十里完全没有问题。你赶紧也去打造一副,我教你怎么滑。”
正说着话,下游闪现若干黑点。
“殿下,是补给队,补给队来了!”
闻言,朱常瀛二话不说就滑了过去。
几下用力,速度飙升,耳边冷风呼呼作响。这个速度,当真可以同电动车相媲美了。
“殿下,等等我啊,等等我。”
等不了了,朱老七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学会刹车......
没有什么是一个跟头解决不了的,如果不够,那就多滚几圈。
“殿下,您这是?”
“啊,你来啦,赶快拉我一把。”
柳敬开有些无奈,瀛王平日里极稳重,但有时候二起来也少有人能够相比。
“殿下金身贵体,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无事!”
朱常瀛起身,扫了一眼补给队。四架狗拉雪橇,八架鹿拉雪橇,大包小包捆的满满当当。
“一路辛苦了,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柳敬开与有荣焉,“殿下,臣还没有向您道喜呢。”
“喜从何来?”
“一路上村屯皆颂殿下之名,对我永宁来人极为友善。此时此刻,萨哈连之主,名副其实!”
“当真么?”
“这如何做的假,臣一路所见所闻,断然不敢欺瞒殿下。”
果然,好人与坏人是对比出来的,鞑靼人来的好,朱老七准备给郭尔罗斯部写封感谢信。
“来来来,比一比,看看是孤先到码头还是永宁的狗子先到?”
“殿下,莫要玩笑。”
朱常瀛脸色一正,“我这当真不是玩笑,你也看到我刚才滑的怎样,若熟练之后速度更快。就这辆狗爬犁了,我要跟它比一比,赶紧的!”
柳敬开拗不过,只好答应下来。
待那车夫准备好了,朱老七示意柳敬开。
“你喊一二三,咱就开始!”
柳敬开点点头。
“各自准备!”
“一”
“二”
“三”
“开始!”
狗子们表示对这个奇奇怪怪的两脚兽非常不服,车夫一抖缰绳,就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扒犁后头雪花溅起老高。
朱老七也不示弱,几乎同时冲出。
冰面上雪厚盈尺,平坦如镜,狗子们在前,但朱老七却也没有被落下多远。数个倒手,朱常瀛借助惯性速度飙升,竟渐渐与狗子并驾齐驱。
“汪汪,你们快点撒!”
“汪汪,你们追我撒!”
狗子们也是有脾气的,遇到这么个嘴贱的,大牙都龇了出来,跑的冒烟。
车夫一阵头大,急忙轻轻勒住缰绳,缓缓减速。扒犁上装满物资,一旦翻车那乐子就大了。
朱老七却越滑越快,甩了狗爬犁百多米冲至码头近前。
对着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姚定邦,朱常瀛洋洋自得。
“怎么样,你说这玩意有没有用?”
“有用,有大用!用来偷袭再好不过。”
“正解,林海雪原,冬日作战最难两点,一在保暖二在行军。有了滑雪板,我军便可在敌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掏他的屁股。”
姚定邦凑到近前,为朱老七解绑腿,一脸笑嘻嘻。
“殿下,我看您也累了,让臣玩一会儿呗。”
“好,我给你三天时间,一定要学会了。平地熟悉了就去林子里练,要做到如臂指使。”
说话间,补给队也到了,寨子里人一窝蜂冲出来迎接,欢快的不得了。
没办法,瀛州的好东西太多,一旦沾染就再也回不去了。
入了寨,土炕上围坐,炭火茶炉烧起。
朱常瀛一边喝茶一边听取柳敬开汇报工作。
永宁无大事,没有遭受鞑靼入侵影响,但也有些微转变。
鞑靼人的入侵令各村屯惴惴不安,危机感直线上升。
伯力的军事胜利极大提升了瀛州人在土着中的威信。
二者合力,使原本陷于停滞的牛录组建终于得以展开。
“殿下,自当日会盟之后,又有四个半村屯入盟,但鉴于乞列迷人与那乃人难以协调,故此暂时编制永宁左右两个牛录,那乃人牛录百零七人,乞列迷人牛录六十二人。”
“怎么有半个村屯一说?”
“呃,闹矛盾分家,有十一户人家不愿入盟,出走了。”
“那也是一个屯,出走的就别计入在内了。”
“是!”
“皮货行呢,筹备的怎么样了?”
“两件事其实是一回事,入盟的村屯皆入了皮货行股份,售卖皮货达到一定额度可以有额外分红。目前还有八个屯子拒绝入盟也拒绝加入商行。”
“为什么?”
“地点太过偏远,居无定所,仍旧保持游猎放牧生活,拒绝我方提出的划地定居建议。”
“划地定居?”
“是的,殿下。”柳敬开从公文包中拿出一沓文件,“这是议事会拟定的牛录制度草案,请殿下过目。”
“嗯,你继续说。”
“殿下,议事会一致认为,凡欲入盟者必须定居,而后才能谈及其他,否则一切都没有意义。”
“理解,也就是那些不愿入盟的皆秉持游猎放牧生活,完全没有农耕,不喜定居?”
“正是这样。”
这就是矛盾所在了,农耕、固定放牧取代游牧乃是大势所趋,游荡居无定所将慢慢退出历史舞台。没有哪个统治者喜欢居无定所四处游荡的家伙,那就是稳定统治的天敌。
当下黑水两岸人口稀少似乎也无关痛痒,但当人口逐渐增多时,定居人口势必挤压那些游猎放牧族群的生存空间。
如果他们自己不主动改变,历史也会逼迫着他们改变。
朱老七不希望将来走到战争那一步,但这个问题似乎无解。移民一旦放开,那就是一股洪流,朱老七也没有能力给游牧者漫长的转变时间。
“你抓紧熟悉伯力情况,你也看到了,乱糟糟一地鸡毛。”
柳敬开拍马屁道,“殿下仁德布于四海,感召黑水两岸百姓尽来投奔,臣自当鞠躬尽瘁,使之纳入王化。”
朱常瀛的目光扫过项鹏飞、姚定邦、柳敬开几人。
“伯力位在黑水同乌苏里江交汇处,战略位置有多重要也不必多说,必须要经营好,要舍得投入,我以为此地可称黑水第一战略要地。”
“伯力西去五百里就是松花江与黑水交汇口,那里堪称第二战略要地。”
“掌握两处地点,以我水师之利,水陆协同作战,何愁不能平定东北三千里江山!”
“但要做到这一点,不下大力气是决然不能成功的,诸位都辛苦一些,不能懈怠。”
“项鹏飞、你负责草拟一份方案,我意以德日勒、巴力卡、穆克西为首,编练三个牛录,人数不足没有关系,随着依附村屯增多慢慢补齐就是了。关键在他们自己,官先封出去,谁能拉村屯拉人头越多,谁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柳敬开,你的任务最重,既要以我为主又要团结各部,先行稳定伯力,年后如何安置几个村屯也要拿出章程。此时此刻还不适合混居,否则迟早要出大事。”
“这五个村屯之人都曾随我军征战,此番又受我伯力恩惠,不能同其他村屯同等视之,要多费心力,使之同我伯力深度融合,成为我瀛州垦殖黑水的帮手。”
“此外,冬日里咱们也不能闲着,要组建一支商队,沿着黑水西进,最主要任务为勘测松花江交汇口地形地貌,筹备建寨事宜。”
“殿下,伯力尚且没有成型,以我人口之少却分布在三千里一线,这也太过急切了。”
“谁说人口少了,咱萨哈连罕国人口过万,黑水两岸孰能相比?”
“……”
柳敬开简直要被逼疯,万人成国,瀛王殿下玩上头了。
“好了,暂时这样计议,我没有太多时间给你们。暂定十一月十五召开萨哈连乌拉大会,伯力周边能通知到的村屯都要通知到。”
“会议的议题,一为组建牛录,共同防御外敌。谁同意谁反对?不参加者也没有关系,但要声明,日后他们的生死与萨哈连无关。二为贸易声明,使各村屯知我制度。入我盟者什么待遇,不入我盟者什么又是什么待遇,说清楚了,免得各村屯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任务很重,项鹏飞、柳敬开,你们要抓紧时间了。”
姚定邦诺诺问了句,“殿下,那我做什么?”
“你?你盯着铁匠铺,打造滑雪板。”
最近几日,寨子里土着女人多男人少,便是半大孩子也少见。
都说大明人吃苦耐劳,那是没有见识到更能吃苦的。
冬日,是那乃人同乞列迷人狩猎的最佳季节,雪地留痕,便于追踪猎物。
男人成群结队,往往要带着半大小子学习狩猎技艺。
一次狩猎,离家十天半月也寻常。
一些瀛州战士也参与进去,加入某个村屯的狩猎队伍。
朱常瀛鼓励这样做,一则加深了解促进友谊,二则可以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于北疆生存,瀛州人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绝大部分士兵则保持着正常作息,冬季三训两休。
军营门口一副对联: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朱常瀛也没闲着,除了必要的锻炼以及玩滑雪板,他这些日子正在试图拼凑出整个蒙古部族的势力格局。
蒙古,这是草原诸部自称,大明则称其为鞑靼或者瓦剌,后瓦剌西迁,遂以鞑靼笼统指蒙古诸部。
从更广阔的亚欧大陆来看,各国也普遍称其为鞑靼。
实话说,虽然是宿敌,但大明对鞑靼情报稀缺,对其了解比之女直还不如。
朱常瀛能搜集到的情报,一部分来源于兵部记录,一部分来源于商行所得,还有一部分来源于女直人,比如叶赫氏,而后两者的情报更为靠谱。
将这些情报筛选,再结合前世所知那点知识,这才勉强有个笼统认知。
托太祖成祖两代人的福,捕鱼儿海俘获天元帝使北元崩溃,陷于大分裂。这之后又历次征伐,分而治之,使鞑靼人再无强而有力的统治核心。
但与大明对峙只是外因,鞑靼陷入如今群雄割据局面最主要原因要归于自身。
一个人物不得不提及,达延汗。
大明习惯称其为小王子,也即同武宗有过对练的那位。
此人驱逐瓦剌,几乎统一后世的内外蒙势力范围。
为了巩固政权,达延汗将鞑靼分为左右两翼,共计六个万户。分别为左翼的察哈尔万户、兀良哈万户、喀尔喀万户,右翼的鄂尔多斯万户、土默特万户、永谢布万户。
达延汗足够强力,六部万户以及其下领主皆由其子孙充任。
自此,鞑靼再无异姓王,领主尽出自所谓黄金家族。
因达延汗自领察哈尔万户,自此之后,各部皆奉察哈尔为尊。
后历经内乱分裂斗争,又有变动。兀良哈因叛乱被灭,喀尔喀一部南迁,称内喀尔喀,一部仍留守漠北,称外喀尔喀。
此一格局大抵延续至今,也即有察哈尔、土默特、鄂尔多斯、永谢布、内喀尔喀、外喀尔喀,六大鞑靼部族。
外喀尔喀大抵为后世外蒙那一部分,其他五部皆与大明毗邻。
至于科尔沁,其核心统治阶层并非源自达延汗,而是源自黄金家族另一支系,据说是铁木真的弟弟传下来的。
鞑靼七大部,人口过百万肯定是有的。之前遭遇的郭尔罗斯部只不过是科尔沁其中一支罢了。
此外,还有一些零散部族。比如巴尔达齐就说在贝加尔湖一带有鞑靼人生活,达斡尔人称其为布里亚特人。
听其描述,该部也确实是鞑靼人一支。
继续沿着黑水西进,进入达斡尔人定居区,就将面对布里亚特人。
沿着松花江向南进军,则会撞见科尔沁人。
总之,同建州还没有正式大打出手,就特酿同鞑靼人先对上了。
鞑靼部族当中有没有潜在的盟友?这个问题值得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