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化妆侦查术考核如期举行。这是开训以来气氛最为活跃的课程了。所有道具和服装都由学员自由筹措,部分道具可以去物料室申领。于是,40几个学员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妖魔鬼怪横行。有化妆成老头老太的,有男扮女装的,有冒充快递小哥的,还有的不知道从哪条街收了一杆糖葫芦冒充小贩的,等等不一而足。整个培训室嘻嘻哈哈闹成一锅粥。
包真无声地走了进来。培训室立马安静了。
学员们齐齐道:“教官好!”
包真点点头,冲着梁老头说:“开始吧。”
班头老周下身穿着一套牛仔裤,上身一件有个破洞的工作服,脚上蹬着一双脏兮兮的工鞋,头上扣着一顶安全帽。胡子两天没刮,嘴上青青的一圈胡渣,脸上还特意抹了点灰,胸脯衣扣才扣了一半,露出一件破旧的背心。老周咯吱窝夹着一个铝制饭盒走了上来。
铝制饭盒里应该还有调羹和筷子之类的玩意儿,老周一边走,身上一边发出哗啦哗啦的轻响。
嗯嗯,形象真心不错!太像了!整一个工地农民工。周围一阵窃窃私语。好!真好!
老周得意地在前台左摇右晃:“教官,还行吧?嘻嘻。”
梁老头望了望包真,笑笑地没说话。
包真冷笑:“你哪里人?”
老周故意操着一口四川方言:“四川滴!”
“四川哪里滴?”
“四川万县滴!”
“在工地做什么活儿的?”
“农民工。”
“农民工有很多种啊,我问你在工地干什么活的?没听懂么?”包真不紧不慢地问。
啊?老周一惊,还要问这么多?我操!
周围的学员马上紧张起来,马上想到梁老头上课讲的内容,咳,化妆也要熟悉一下职业技能背景啊……坏了坏了,麻烦来了。
老周滑头得很,舔了舔嘴唇,毫不犹豫地道:“钢筋工!”
“你几级钢筋工啊?”
老周信口胡诌:“二级。”
“你一个工挣多少钱?”
老周情知不能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180!”
包真没再问了,而是望着梁老头儿。那意思是,您来打个分?
梁老头轻咳两声:“还是领导来讲评吧。”
包真望着班头老周:“拉出去,枪毙!”
教室里登时哄堂大笑。老周不服气:“包教官,凭什么要枪毙我?”
“一个国家二级钢筋工,一个工至少400块。你暴露了。”
啊?这就暴露啦?老周夹着饭盒跳了起来:“我不服!”
包真笑笑的:“说个理由?”
“侦查的时候谁会问这些?”
包真反问道:“你侦查的时候能保证别人不问这些?”
老周怔了怔,歪着头想想却说不出话来……
梁老头盯着老周:“我上课讲的你都忘了,行业基础知识要懂一点啊同学!一张口就外行了,还侦查个屁呀!唉……”梁老头摇摇头,“给个b吧,合格。形象还规整,反应能力还算不错。这个,该肯定是地方还是要肯定的。”
包真没说话,没说话等于默认。老周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得意洋洋地下去了:“教官,我这套东西专门去工地收的,花了我100块大洋呢……”
……
见识到了包真的较真,学员们开始紧张起来,脑子里开始编排各种台词儿。一个一个轮流上台交作业。
包真的目光四处游走,他在找那个功课一贯拖沓的二级警员马逸明同学。只是这会儿几十个同学都恍然变成了各色人等,一会儿还真发现不了……
卢伟林化妆成一个街炒河粉的厨子,手里操着一个长柄饭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色厨衣,上面星星点点有些油腻,头上斜斜地扣着一顶厨帽,双手笼着走上来。
也是经过一番激烈的答辩,卢伟林勉强过关。炒河粉卢伟林熟悉得很呢。
包真望着卢伟林的脸儿:“你那脸上怎么这么油?”
卢伟林答道:“厨子的脸儿都是油油的。教官,这个叫善于观察生活细节。老师教的。”
包真说:“你那脸儿油得太厉害了。”
卢伟林辩解道:“我抹的凡士林。物料室去领的,这不能怪我。”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
包真忍住笑意:“好好。这个可以优秀。”卢伟林喜滋滋地下去了。
梁老头正要喊下一个,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保卫干事跑进教室,轻声道:“包教官,有人找你。”
包真抬头看看一圈学员,说:“我这儿不是正忙着吗?谁啊?”
那干事说:“我说了您有工作忙,那人硬是要来找您,他说他是您表叔,专程从长沙老家赶过来的。我让他等等,可老人家着急呢。”
包真啊了一声,连忙站起来:“人呢?”
干事还没来得及答话,门口进来一个弯腰弓背的老头,身上背着一个编织袋走了进来,一口长沙腔:“真伢子呢?真伢子在哪里噢?”
那老头一脸皱纹,脸上稀稀拉拉的胡渣子,头发花白,头戴一顶老头帽,说话还带着点咳嗽。
包真一愣,口音也不自觉地换成长沙塑料普通话:“叔,你何解啰?你是……”
那老头咳嗽两声,望着包真:“我是你包家老娘姨妹子的锅锅噻。你老表叔噻,你都不认得我啦。”
包真微窘,老家亲戚一大堆,自己从小北京长大,也就是过年偶尔陪老爹回去过几次老家,哪里记得那么多亲戚?再说,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呀。包真忙道:“老叔,我这里有事,你先到外面等我一下好吧。我……”
老头儿说:“不忙不忙,我就是顺道来看看你滴。我晓得你真伢子是干大事滴,不敢打扰你工作。”
老头儿从编织袋里悉悉索索拿出一串腊肠亮了亮:“我就是顺道过来看看你和你家老头,给你们带点家乡的土货。”
一股腊香味儿瞬间弥漫了整个教室。
包真道:“好好,我晓得了,谢谢老叔啊。你干嘛不去家里呢?这里是学校噢。”
老头儿说:“我要去你家里滴,我等你下课一起回家吃饭好吧,和你爸喝杯酒呢。好久没看到老包锅锅喽……”
包真忙道:“好好好,您老先在外面等哈……”想了想,包真觉得这样不妥,转头对梁老头说:“老梁,我家里来亲戚,你们先忙,我处理一下。”
梁老头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头儿大惊小怪叫了起来:“哎哟,真伢子你这肩膀上两颗星星呢,是将军吧?老家人都晓得你真伢子在北京老有出息哒,当官了呢。”
包真哭笑不得:“好好好,老叔,走走走,有话外面讲。”
老头儿凑过来,手抚着包真肩上的星星,声音微颤,转头问在场的学员:“哎,我们家真伢子这个星星和师长军长级别差不多吧?”
现场的学员七嘴八舌地道:是呢,老人家!起码和师长差不多呢。真伢子有出息呢。
包真被这个老叔弄得有些尴尬,正想扶着老叔出门的时候,梁老头开口了:“站住!”
包真的表叔立刻定住身影不动了。
梁老头盯着老头儿:“马逸明,够啦!适可而止好吧。别玩太大啦。”
啊?全场学员呆住了。
包真愣了半晌,仔细瞅了瞅他老表叔,一把扯掉马逸明的老头帽……包真气得大骂:“马逸明?哎!你个臭小子……”
马逸明嘿嘿两声,嬉皮笑脸地道:“包教官,不许生气,说好了晚上去你家喝酒的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