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高坐马上,没有回头。因为他头一次觉得要是自己回头的话可能就不想离开了……短短的一面竟叫他生出不舍来,风声呼啸,人也渐远,缥缈间,他似乎听到了背后,裹挟在西风里似有若无的声音:
后会有期。
古道,西风,瘦马,红衣的少年,以及腿边囊袋里的热流……绯刃想,奔忙或许并不是一件寂寞萧索的事情……
夜晚,房间里,悦宁闭着眼假寐,实际却在回忆上个世界,那个男人对自己说的那几句她没能接收到的话。
悦宁自知她深情也薄情。过多挂念只会让人的思想深陷,变得愚蠢……只是她不想留有任何遗憾。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他流泪,可眼角的泪还是一滴一滴滚落,像是滚烫的岩浆,滴到她的记忆里,让她遍体鳞伤。
她终于知道了男人对她说的话……
“宁宁,是你教会我,强大从来不是可以被忽略的原因。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会把我当成盾牌的人,我又怎么忍心真的看着你死,而什么都不做呢……宁宁你知道吗?就算是假的,我会拼尽全力为你讨一个公道。宁宁,别哭,我知道这是我的宿命……你再亲亲我,我就满足了……”
飓风过岗,伏草惟存。那个征战一生,强大到让所有人都畏惧的男人从降生开始就注定是一棵高大的树,他肆意生长到让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成为了别人的荫蔽,可同时他也抢夺了别人的空间和阳光。
所以当狂风暴雨挟持着雷电到来的时候,最高大的树但凡露出一丝破绽都会被风雨雷电无情折断……
……
几日后皇宫。
锦衣少年坐在缎面铺就的床榻边仰着脖子。旁边一位老者正面无表情地一圈圈解开他脖子上缠绕包裹的白色细布。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抬着头睥睨着下手边站立的比他高一截的少年,语气高傲。
下方站着的人正是绯刃。
“二皇子殿下可以叫我温灼。”绯刃今日穿了件华贵高调的宝蓝色丝绸绣元宝纹的袍子。腰系锦带,锦带上还挂着琳琅满目的各色宝石玉坠。
色彩艳丽的服饰配合他恭维谄媚的神情,看着没有半点世家子弟的风范,倒是有十足的纨绔样。
二皇子慕容沛轻哼一声,他着实有些瞧不起这个据说长在乡下的玉霖王世子。
浑身的穷酸气,跟在他堂堂二皇子,未来的储君,天下之主的身边实在丢份儿。
奈何母后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他把温灼留在身边,还说什么……以后温灼和玉霖王府就是他登帝的助力……
慕容沛不屑,就这种身无所长的废物,将来能帮的了他什么?
慕容沛弯起半边嘴角,他听母后说了此人的“丰功伟绩”,京城里都在议论玉霖王世子是个混世的草包,成天就知道遛鸟斗鸡,不学无术,似乎还听闻他调戏良家妇女,风评极差。
他舅舅玉霖王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这个表哥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舅舅没法子了,这才把他送到自己这里的,说是想跟在皇子身边学学规矩。
舅舅当他是什么人,捡人馊饭的乞丐吗?
就算以后自己要仰仗玉霖王府的势力又又怎么了?他可不是单方面依靠他舅舅的关系!等他将来当了皇帝,他舅舅的好处还能少了?所以他得让玉霖王府的人摆清楚他们现在的位置。
现在是他们想攀附着自己才对。
于是慕容沛毫不客气,故意戳少年短处,准备羞辱羞辱他这个出身微贱的表哥。
“哦,温灼,你会做什么?课业如何?武功好吗?”
谁知道少年却朝自己傻呼呼地笑:“二皇子表弟,你问这些,那我可不困了。斗鸡,斗蟋蟀,斗鹌鹑,斗蛐蛐,打猎,养狗……就没有我不会的。
我还养了只能摔会斗的蟋蟀,叫长胜将军,可厉害了!它给我赢了不少钱呢!”
说着,温灼手指比了个数,一脸得意地扬眉。
“二皇子表弟,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借你玩儿两天。但是它是我的宝贝,可不能给你啊,你还是要还给我的。”
慕容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脑子不太好的表哥,翻白眼,果然和母后说的一样,是个草包纨绔……
“不用了,你要是喜欢那玩意儿,我可以专门请人帮你喂养。”慕容沛摆出上位者施舍的姿态,果然看见温灼脸上的无限的感激,他心里更是鄙夷。
母后说的果然不错。低贱的人就是低贱的人,他花点小钱,就能让对方对自己感恩戴德……
老者给慕容沛换好药,又重新包扎好,就躬身,将退,却忽听得慕容沛问温灼:
“听说你前几天,还有数日前去了那什么……长……长平镇。你去那个破地方干什么?那里是有什么好玩的?”
老者脚步一顿,长平?
温灼也一愣,不过想到长亭旁边的长平镇住着谁,心下了然,但他并没有纠正慕容沛,而是浑水摸鱼地开口说道:“是啊,不过你怎么知道的?二皇子表弟莫非也喜欢听那里的戏班子唱戏?对了,那儿还有不少京城里都难得一见的糕点呢。尤其是那里的酥心糕,味道一绝。自从多日前浅尝后,我便对那味道久久不能忘怀。
就是可惜那个制作酥心糕的老手艺人年事已高,不肯随我来京,我又实在想那味道想念的紧,只好千里迢迢赶过去尝鲜儿了……”
慕容沛撇嘴,他这个一无是处的纨绔表哥还真是时刻不忘记吃喝玩乐……谁要知道这些了!他只想知道那个把他咬成这样的小畜生他的好皇弟慕容铎近日的动向罢了。
慕容沛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好法子,既然舅舅把人带到自己这里,那么他自然要物尽其用了……对着温灼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温灼,既然你喜欢长平的那什么糕,那我就给你派个任务……你不但能经常吃到美味,还能远离舅舅,尽情地在外边儿快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做?”
温灼眼中暗眸闪动,只一瞬,便殷勤地凑上去,听慕容沛的吩咐……
老者已经抬步走了出去,身后那两个少年后面说了什么他就没听清了。
拂袖扫去身上根本不存在的晦气……
老者白眼,他堂堂神医,扶危救难,仁心善德的长春君,被皇帝那个老东西拘在皇宫里就给个小娃娃治这种随便哪个医者都能治的小儿科的外伤!也太憋屈了!
他手里还有多少重伤病危的穷苦病人等着他去救命呢……偏偏他又违抗不了皇命……
他气闷不已,可又不能抗旨不遵,没办法,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他家里那些小崽子们怎么办呢?
有了牵挂,他便不能似从前那样自由如风地来去,但他甘之如饴……从前他一人游荡,活的自由却古怪,人人都道,他待人处事别扭非常。
现在有了孩子们在他老人家身前吵吵闹闹的,他竟然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