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拨过去一通电话,忙音响了一秒,对面就接通了。
“喂,老何,我故意拖到现在,才把吴通海的申请报告递交上去,经理以为吴通海擅作主张,现在很生气!哈哈!咱们的机会来了。”
何超仪敛了眼眸,遮挡住深邃的目光,嗯了声,又说了几句话就挂断了。
刚挂电话,他就看到了迎面向着他走来的纤细身影。
悦宁穿着一身浅紫色及膝吊带裙,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只简单用发夹把两边长长的刘海夹到脑后,微风拂过,扬起柔软的发丝,也吹起她一身浅淡的裙摆,清丽婉约。
柔美的脸上不像一般女孩那样洋溢着青春热情,她给人的感觉是清冷又不好接近的。
何超仪记得他父亲吴光提起过悦宁:
“超仪啊,你在商务部千万要小心啊,那个刚转过来的夏侯悦宁可不是什么好货,她就是个心机的婊子,要不是她,你老爸我现在怎么会被降职!她想搞我,说不定就会对你和通海下手,你要时时刻刻防备着她,可不能让那个婊子钻了空子!作为大哥,你弟弟你可千万要保护好啊!”
想起那个的男人,何超仪就恶心地想吐,他的生父吴光,一个还未成年就搞大他母亲肚子的畜生,后来还又当了陈世美,和有钱的千金小姐结婚,抛弃了他母亲。
让她母亲未婚生子,让他们娘俩受尽白眼和耻笑。
何超仪恨,恨吴光的薄情寡义,没有担当,也恨他母亲何芳,恨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生下来!他宁愿从没有到这世上来过!
吴光滥情,早就不把年老色衰的母亲放在眼里了,要不是母亲生了他,吴光根本就不会管他母亲何芳。
想到自己对于母亲来说只是绑住吴光的一个筹码,何超仪就无比憎恶自己的身世。
他厌恶贪图荣华,不愿意放手的母亲何芳,也厌恶那个从头到尾都自私自利的所谓的生父吴光。
他厌恶一切,甚至厌恶他自己。
他恨,自己为什么,也凭什么要像个圣父一样看不惯这些下流和龌龊,明明他自己就是下流和龌龊的后代,为什么不能抛弃尊严,选择和他们同流合污,心安理得地享受当个攀附着有钱人的寄生虫,至少那样的话,他自己不会清醒地那么痛苦……
这种压抑着他的情绪,让他时时刻刻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何超仪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不理智地拿起菜刀,变成一个疯子,泄愤地见人就砍。
他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让自己不要那么崩溃,所以他努力学习,友善待人,成为老师口中的优等生,成为同学口中乐于助人的大班长,也考到了名牌大学,让那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的吴光对他另眼相看,后来吴光甚至还让他来了无数年轻人都梦寐以求的莱庆公司。
一切似乎都在变好,何超仪却渐渐发现:
原来他长大了,也还只是个孩子。
他明明那么讨厌吴光,可是吴光稍稍给他点好脸色,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
「你妈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这时候,他竟然就卑鄙地消解了一点儿厌恶,想要得到更多的夸奖……
简直贱到骨子里了。
可是每次稍微被感动之后,下一秒他就又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你年纪大,要多照顾通海一点,虽然你们不是一个妈生的,但好歹你们也是亲兄弟,他从小皮的很,你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多照顾照顾弟弟。”
凭什么?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吴通海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他哥,他何超仪有什么义务照顾这个夺走他一切的人?!
他不杀他,都是仁慈的了!
看出何超仪的倔强和不甘,吴光也变了脸色,慈父模样再无踪影:
“这是你该做的!你以为你从小到大吃的,穿的,用的,这些钱都是怎么来的?你以为你妈那个废物能赚到一分钱吗?!他就指望着老子养她呢!让你照顾照顾我儿子难道不应该?这点小事我还使唤不动你?”
「我儿子」
明明听起来应该是很温馨的称呼,却像是一把刀子,插到他心上,又拔出来,刀顿顿的,又插到他肺上,肚子上,脑袋上……
凌迟的痛也不过如此了吧……
“部长,你发什么呆呢?怎么一个人傻傻站在这儿?”
女孩的声音打断了何超仪暗沉的思绪,将渺远发散的意识从记忆中拽回来,他又恢复成一个温和的副部长。
这个女孩儿,从何超仪的观察来看,当得起知书达理几个字,聪明又有涵养,从来不会像新来的小菜鸟一样老实巴交地叫他“副部长”。
没办法,凡事涉及到和吴通海有关的事情,他都很难不在意,他不愿意被吴通海压一头。
已经拥有这么多了,人总不能太贪心,什么都想要吧?
吴光讨厌的人,果然没有一个不是正常人,面前的这个小姑娘美丽又耀眼,这在污秽的人眼里应该很碍眼吧。
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何超仪也对着向自己走近的悦宁招招手:
“小夏你可终于姗姗来迟了,金儒都念叨你一路了,大家都在沙滩上打排球呢,走,我领你过去。”
悦宁点点头,和何超仪一起走。
两人一起走在沙滩上,悦宁光着脚丫踩在柔软的沙滩上,何超仪却穿着……运动鞋,走几步,鞋子里就要进沙子,他也不嫌难受,任凭鞋子里不停地进沙子,走一步,就扬起一片沙。
都不知道后来是鞋子里的沙子满了,溢出来,还是又有新的沙子进去了。
悦宁奇怪地看着何超仪,示意他看他的脚下:
“部长,你……为什么要在沙滩上穿运动鞋?不难受吗?”
何超仪愣了一下,低头看脚,鞋子里,脚踝边,全是湿软的沙。
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脚里似乎是很难受的,他的精神太紧绷了,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别人的情绪变化,对待自己生活的细节却迟钝的像个呆子。
他不在意:“没事,习惯了。”
悦宁笑了一下,眼神复杂,好心提醒他:
“把鞋脱了吧,你会发现光脚走很不一样的,而且……你肯忍着这样走,你的鞋可不同意,这样走容易打滑的,当心摔个屁股墩哦。”
顿了顿,何超仪还是领情听劝地脱了鞋,两只鞋的鞋带系在一块,手指头勾着提在手上,才继续和悦宁走。
“还真是,舒服多了。”
“是吧?比起忍着,让自己快活才是最重要的。”
悦宁这话此情此景下说的没问题,可何超仪总觉得她的话意有所指。
“我刚刚看你在打电话,女朋友查岗?”
何超仪笑了:
“哪里哦,我倒是想,哈哈哈,朋友打来的而已。”
悦宁却叹了口气,像是很烦恼的样子。
何超仪对女人的这种叹息所表达的意义很熟悉,那些女孩儿想找他诉苦的时候,都是以这样的神情作为开头的,于是他习惯性从善如流地询问:
“怎么了有烦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