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青端着手里的书信傻了眼,这是大周朝廷的密报,上面说汴州沦陷了,赵将军放了蛮子入汉中劫掠,蛮子趁机下了洛阳,直至汴州,如今具体情况如何,朝廷信函中没提,不过依着蛮子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怕是要出大事了。
女皇帝派人快马加鞭的将文书送到钱塘,名义上是给沈老的,实际上是借沈老的口,想探探文成先生的口风。
文成先生将女皇的书信递给梅长青后,就气的在书房里大发雷霆,不停的骂那姓赵的将军不是人子,简直就是汉家的罪人,开关放蛮子入汉中,几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就暴露在蛮子的铁蹄之下,那些蛮子不屠城还好,一旦屠城,汉中自汴州一线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骂着骂着又骂到了那些关中世家,这些满口仁义的伪君子们,为了一己之私,竟然选择袖手旁观。
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梅长青没有吭声,扭头一看,见他依旧端着书信发愣,这才想起来梅阑似乎还在汴州。
梅长青与梅阑情二人同父子,他是知道的,这会儿心里又不免有些替他担心,便上前轻声劝道,“眼下情况未明,陛下书信里也没写蛮子入城之事,蛮子如此仓促南下,大抵是因为今夏的旱灾,入今已经入冬,蛮子必不敢久留,很快就会撤回草原的,梅先生早年走南闯北、闯荡多年,也算是老江湖了,这种事他应该能应付的来,你且莫要过于担心。”
梅长青木讷的点了下头,师徒两沉默了会儿,文成先生又劝慰了几句,正赶上瑾儿来唤,梅长青便起身告辞。
往日里离了书房,他总会问上小丫头几句,逗逗她、听她东拉西扯的瞎聊,今日却一路沉着脸不吭声,小丫头见势也没敢开口,低着头乖巧的跟在后面。
直到在前院遇到了章氏,他这才强打起精神,简单的同她聊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章氏疑惑的望着他的背影,这孩子往日里人机灵,嘴又甜,整个人活泼开朗,午饭时还好好的,这会儿却是怎么了?看着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莫不是自家死老头子让孩子受了委屈?
正当她胡乱盘算时,见文长先生走了过来,便连忙上去询问原因。
文长先生叹了口气,解释道,“蛮子南下,汴州沦陷了,收养他的梅先生此时正在汴州,那梅先生与他情同父子,依照蛮人的性子,——唉!”
章氏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半晌才回过神儿来,扭头望着大门方向,一脸的担忧,呢喃道,“可怜的孩子——”
梅长青一路浑浑噩噩的,也不知怎么回的梅园,坐在饭桌前,他依旧端着饭碗发呆,两个跟班也不敢发问,低着头扒拉干饭。
梅园前几天雇了个婆子,手脚挺麻利的,晚娘抽空过来看了看,见他这副模样,唤了几声不醒,便轻拍了下。
梅长青这才回过神来,见是晚娘,又见她一脸关心的看着自己,忙道,“师娘何事?”
晚娘道,“青儿缘何发愣?莫不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
“没——没有,”梅长青慌忙摇头,心道,外面消息还没有传来,汴州具体情况未明,此时绝不能将这事告知晚娘,依她的性子,免不了又得茶不思饭不想的整日忧心,遂编了个谎,道,“今日先生教学,弟子对其中几处尚有些不解,固有些心不在焉。”
晚娘听了高兴,孩子沉迷读书在大人眼里总是好事。
便柔声宽慰他,“师娘未曾读书,不知如何为你解难,但常言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饿不死没眼的家雀。”不懂的你明日再虚心请教下先生,毕竟你刚读书不久,想来先生也会耐心与你讲解的。”
梅长青点头道,“弟子知道了。”
待他端起碗开始吃饭,晚娘这才起身去了戏楼忙活。
之后连续几日,梅长青都静不下心读书,文成先生知道原因,没忍心去呵责他,心底默默期寄着汴州的梅阑能够无碍。
时至仲冬,初三这天一大早,天还有些微黑,燕小乙打着哈欠开了院门,瞬间被吓了一跳,就见当门前缩着一团黑糊糊的影子,听着身后有响动,知道众人都起床了,便壮着胆上前打量,这才看清楚是个浑身脏兮兮的年轻人跪在那里。
那人也被燕小乙惊动,吃力的张开眼睛,失神的望着眼前的燕小乙,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的问道,“这里是梅园吗?”
燕小乙不知情况,以为是来拜师求生路的,出身贫寒的他可没那大府上门子的傲气、动不动就赶人,轻声道,“是的,你找谁?”
“我找——”
那人刚开口,就被一声询问打断,李庆之伸着懒腰走了过来,“小乙,门外黑漆漆的,你在同谁说话?”
“大师兄,门外——”
他话还没完,就见那人抬头大声悲呼道,“大师兄!”
李庆之听着声音有熟悉,急忙上前仔细打量着那人,待看清那人的模样,顿时大为震惊,竟然是安宁。
他急忙上前将安宁扶起,惊声问道,“小六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师父他们呢?”
安宁听他问起梅阑,再也忍不住一路以来的悲痛,抱住他放声大哭,凄惨的哭嚎声惊的众人纷纷跑了过来。
梅长青见安宁一个人,又是这幅样子,知道出大事儿了,双腿一软,差点稳不住身子。
李庆之也隐隐了有不好的预感,搂住他急声道,“小六子,先别哭了,快说话,师父他们人呢?”
安宁泪流满面,哽咽了半天才说出话来,“师父、几位师爷、二师兄、四师兄他们都没了,都没了啊,呜呜——”
李庆之搂着他踉跄倒退,其他人连忙将二人扶住,就在这时,众人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接着听到小谨儿“哇哇”的哭声,众人急忙回头,就见晚娘已经晕倒在地上。
“师娘!”
众人慌忙围了过去,梅长青一把将晚娘抱起,匆匆跑回房里,三师兄梁沁着急忙慌的出去寻找大夫。
屋里,大家紧张的围在床边,梅长青伸手探了下晚娘的鼻息,又给她把了下脉,见一切平稳,这才松了口气,其余人见状一下子瘫坐在地,垂泪不语。
梅长青盯着双目空洞的安宁,颤声问道,“六师兄,你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师父他们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了呢?”
安宁哽咽的发不出声,半天才带着哭声讲起来。
从蛮子进城前夜梅阑的担心、老酸儒向梅阑求宝定计、梅阑如何跟他们交代、曹永柱决定随梅阑赴死、然后因计唱《霸王别姬》、火烧戏楼子、包银山拿命堵门——,原原本本都讲了出来,待讲到包银山被蛮子削了首、挂在城门上时,他又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众人忍不住陪着他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