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论语》有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一大早起,梅园人去祠堂给祖师爷上香,晚娘念叨着,让梅阑保佑着她的“九儿”明日考试一切顺利。
夜里,晚娘将提前准备好的考试工具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几遍,生怕漏缺了什么,为此,她前日专门儿咨询过章氏,章氏两个儿子都参加过科考,对这些熟悉。
次日天不亮,晚娘便起来给梅长青做好了早膳,拉着小丫头给梅长青挑了身圆领青衫,亲自给他梳了头,望着铜镜里清秀的儿子,心里美美的。
天微亮,园外有人敲门,燕小乙前去开门,见门外停着辆大马车,敲门的是两位陌生的公子,来人说是找梅长青的,心头诧异,他一直陪在自家“九爷”身侧,没见过他认识什么公子少爷啊?又见沈家管家过来,以为是沈家公子,不敢怠慢,让三人稍等片刻,自己匆忙跑进去禀告。
这两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沈临与他的“小舅子”唐胖子。一早起沈老便将沈临打起床,叮嘱送长孙去应考的沈管家,让他顺路去接梅长青一起。沈、唐两家既是世交,又是邻居,沈家长孙娶了唐家嫡女后,两家又成了姻亲,唐家便把同考的唐胖子也托付给了沈管家。
梅园门外,唐胖子不知道沈临找谁,打着哈切,一脸瞌睡道,“沈兄,我们不去考场,来戏园子干啥?大清早又没戏,对了,我记得这院子好像是你家的,你不会没银子花,大清早跑来收租的吧?”
“滚蛋,”沈临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以前是我家的,不过被祖父送给了小叔父,我来是接小叔父与咱两一同去应试的。”
“小叔父?”
唐胖子突然想起梅长青,身子一颤,打了个激灵,睡意顿时清醒了许多,眼神儿从沈临脸上扫了几圈,惊声道,“姐夫,你说的小叔父,不会就是那位吧?难不成他是个戏子?”
还不等沈临发话,沈管家便沉声道,“表少爷要注意称呼,梅公子虽然出身不好,身份却金贵的很,要是让老爷知道您敢不尊重梅公子,您怕是得要脱几层皮了。”
沈管家在沈府虽然只是一介下人,但自幼伺候沈老,可谓是德高望重,便是沈临这纨绔大少爷也不敢不尊敬他,唐胖子自然不会怀疑他说的,当下讪笑道,“怎么会,梅公子是姐夫的小叔父,那自然也是我的小叔父——”
沈管家对沈临这位“狐朋狗友”、“小舅子”也是无奈的很,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当下也只是警告几句,便再懒得理他。
梅长青刚用过早膳,听燕小乙说沈管家在门外带着两位公子请见,他想起那日沈老说起沈临也要应考之事,知道大抵是沈老让他们接自己一起过去。
晚娘好奇的问道,“九儿可知,外面来的是谁?”
“是沈叔父家的长孙,此次也要应考,大概是沈叔父让他来接我一起过去。”
晚娘听说是沈家公子,便没再耽搁,嘱咐燕小乙背上书篓,带着小丫鬟送主仆二人出门,考试地点就在钱塘城内,也没什么危险,便没让柱子跟去,有燕小乙这个“书童”跟着就行了。
门外三人没等多久,就见梅长青主仆出门,两个纨绔连忙上前口称“小叔父”,恭敬行礼,沈管家看的一脸疑惑,觉着三人此前似乎认识。
晚娘没有跟出门去,待听着马车离开,这才扶着门框探出身子观望,一直到望到马车不见踪影。
考试地点不远,就在城南的钱塘县衙边上,钱塘县衙属于钱塘郡府的附郭县。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所谓的“附郭”指附郭县,也叫首县,即县城和府城或京城同在一处的县,亦即知县与知府或巡抚、朝廷同在一城。此谣谚用极而言之的说法来形容附郭县的县令,意思是这些县令的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同城上官的牵制,“疲于奔命”,完全没有了“父母官”的威风。
平日里钱塘的赋税征收、决断刑狱、劝农稼穑、赈灾济贫、抓匪除恶、兴善之教、贡士、读法、祭神祭孔等都是由县衙主持,郡府只负责统筹管理下辖诸县即可。卧榻之侧即是上官,这些附郭县令岂能酣睡?哪个不活的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出了纰漏,被上官直接逮着,影响到自己的政绩。
马车到了县衙,那里已经是人声鼎沸,凡钱塘郡城内学子皆尽集中此处,沈、唐两个便宜大侄子跳下马车舞胳膊挥腿,活动筋骨,看样子是预备“大干一场”,梅长青没下车,掀起车帘望了一眼,皱了皱眉头,问沈管家道,“沈伯,人如此之多,官府也没人出来主持秩序,一会儿可怎生进去?”
沈管家对梅长青除了敬重外,更多的是一种喜爱,少年人儒雅俊美、有礼貌、尊老、知书达理、且有大才,不像自家那两个费事的少爷,每每听他称自己“沈伯”,沈老总能听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尊重。
当下便微笑道,“梅公子勿要担心,公子手里的身份牌有号码标识,开考前一个时辰,衙门会挨个叫号唱名入场,倒时候会有衙役开辟通道,以方便学子们入内。”
“原来如此!”
梅长青点了点头,掏出身份牌看了下,上面除了自己的名字,还刻有“壹”字,心道,难不成自己是第一个入场?
在他正思虑间,沈临周边也围过来些许学子,瞧他们那锦衣佩玉的打扮,估计也是些城里的世家公子,沈临二人就读于钱塘学院,这些公子少爷都是沈临二人在学院里的“朋党”,一见面就是嬉戏逗笑,完全看不出半点对考试的担心。
虞氏覆灭,沈氏得势,沈临身侧自然少不了有人巴结,几人围一起高谈阔论,一位肥头大耳兄恭维道,“沈兄才高八斗,依我看,这次童子试头名非沈兄莫属。”
“那是——”
“必定如此——”
余下人跟着附和。
沈临除去纨绔浪荡外,也确实有些才能,成绩在钱塘学院里向来都是名列前茅,对这些恭维自然坦然收下,不过一想到车里那位他惹不起的“大爷”,免不了有些心虚,自家老子跟祖父都骂他才不及梅长青万分之一,他心底虽有些不服气,却也清楚梅长青大概是有才的,否则凭他一个“戏子”身份,也不会让家里两位折节下交。
“头名倒是愧不敢当,但考个“廪生”还是有把握的。”
说话间,恰好一辆马车停在他身侧,一道淡淡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沈公子总算还有几分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