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但是,此刻的梅长青与曾开却恰恰相反。
曾开听完梅长青的解释,先是思虑片刻,接着便一脸恍然,开口称赞起梅长青聪慧、有觉悟——,反倒是梅长青面对曾开的称赞,谦虚了几句,颇有些意兴阑珊,大抵是同情起杨法曹的同时,也想到自己此刻也仅是个小人物罢了。
既是同病相怜,又如何沾沾自喜?
——
九月初,裴刺史被杀一案传回朝廷,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朝中人人清楚,此乃皇室与世家的博弈,哪个还敢多嘴?
朝廷很快就派来人传旨,梅长青躲着没出去接旨。
一来,他不是府衙官吏,没接旨的必要;二来,狄仁杰似乎不想让他过早的暴露在朝堂,在给朝廷的公文中压根儿没提起他,如此一来,朝廷自然不会赏他,“无利不早起”,他岂会跑去给人白白磕头?
送走了天使,梅长青从狄仁杰那儿读了圣旨。
旨意很简单,先是对扬州府牢官吏以及与裴刺史一案相关者进行了一些处罚,大都是些降级、罚俸、留待查看的轻微处置,对这些人来说,也算的上是劫后逃生了,自然喜不自禁。接着便是皇帝对狄仁杰的安排:继续留守待命。
如此,裴刺史一案连带裴刺史被杀一案,算是两案并结了。
几天后,沈富接到了府衙通知,欢天喜地的跑去交了几千两罚银,这点钱对他沈家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有梅长青的暗中斡旋,府衙很快便出了公文,将沈佑放了。
沈家对梅长青自然是千恩万谢一番,当沈佑得知沈富落榜,一句也没有责备,只有满心的歉意,他知道儿子之所以没考好,很大的关系便是因为自己。
沈佑出狱,对梅长青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扬州府也没再发生什么大事,一切都平稳下来。
狄仁杰似有意培养曾开,将府衙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他处理,他大多时间都是在亲自教导梅长青,这让梅长青获益匪浅。当然,获益的可不只他一人,燕小乙与柱子也整日跟着李将军学习,尤其是柱子,在梅长青的命令下,也开始学字。
在梅长青看来,柱子将来是要当将军的,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岂能不识字?岂能不读兵书?
九月十八,已近秋末,皇帝与世家的这番博弈终于有了结果,一张圣旨传到了扬州府衙,皇帝下令:任兵部侍郎娄师德为扬州刺史,迁原扬州主簿曾开为刺史长史,令钦差大臣狄仁杰,火速回京。
接了旨,众人免不了要对曾开一番恭喜,几月的时间,连升三级,从一介六品下的县令升至从五品上的长史,可谓是平步青云了。可以说,裴刺史一案,获益最大的除了皇帝,怕就数他曾开了。
能升官,曾开自然免不了高兴,在众人的打趣下,咬牙拿出他积攒下的些许俸禄,请一众府衙同僚小搓了顿。
翌日清早起,天尚黑,扬州码头处,一众府衙官吏皆前来恭钦差送狄仁杰还朝。
狄仁杰与众人寒暄几句,又叮嘱了一番曾开,最后才一脸复杂的看向梅长青,不舍道,“不过才月余,老夫却有些难舍长青,恨不能将你带在身边日日教导,可惜——,如此天才,真是便宜了他在钱塘享福老家伙了。”
梅长青能得狄仁杰如此喜爱,心底自然欢喜,当下面色微红,谦虚道,“长青生来命薄,却能得诸位长辈如此抬爱,实乃小侄一生之幸,我与伯父虽无师徒之名,却深的伯父的淳淳教诲,如此情谊,与师徒又有何异?”
“哈哈——”狄仁杰听了大笑,高兴道,“是极,是极,是老夫着相了,你这机灵小子果然会说话,比曾开这榆木疙瘩可强多了。”
“恩师——”
曾开顿时满脸幽怨,心道,“您这偏心都偏的这么明目张胆了吗?”一旁兵甲俱全的李元庆见他如此,扭头“哼哼”两声,想笑却又怕失了他大将军的威严。
狄仁杰白了一眼一旁“吃醋”的学生,接着对梅长青叮嘱道,“长青春闱到了金陵,可千万别忘了要来老夫府上。”
“小侄不敢。”
“嗯!”
叮嘱完二人,狄仁杰朝众人拱手道,“扬州府一切,就拜托诸位了。”
“恭送钦差大人!”
众人齐声恭拜。
——
送走狄仁杰,梅长青突然有些迫切的想回钱塘,自七月底离开梅园,已经近两月了,他想家了。
回了府衙,梅长青便跟曾开道别。
狄仁杰走了,新刺史还没到任,府衙一切大小事务都落在曾开了曾开身上,他知道自己分身乏术,没时间顾及梅长青这位小老弟,便也没多挽留,临别时,叮嘱他要常来看自己。
辞别曾开,梅长青又去了沈府,沈家父子见他去意已决,便留他吃了午饭,说沈家商船今日晌午出发,让他坐商船回去,顺便有些礼物让他带回去。梅长青原本打算婉拒,听沈富说只是地方特产,便应了下来,笑道,“些许特产我就收了,你可别再捣腾出个姑娘“惊喜”我了。”
沈富“嘿嘿”大笑,那贱兮兮的模样,咋看咋像沈临。
笑罢,他遗憾道,“您还别说,小侄起先还真有这打算。不过,一般庸脂俗粉咱也拿不出手,小侄觉着,偌大的扬州城里,也就幼微姑娘颇为合适。可惜,小侄跑去万花楼给她赎身,李妈妈倒是没什么意见,却被幼微姑娘拒绝了。”
“你还真——”
梅长青捂住额头,头大道,“我不过就开个玩笑问问,你还真有这打算啊?”
“嘿嘿——那有啥?小叔父您才貌双全,家中没十个八个的侍妾,岂能配的上您身份?可惜了,小侄就是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幼微姑娘每次看您时,都是含情脉脉,眉目含春,为何却又拒绝小侄替她赎身呢?”
“什么含情脉脉、眉目含春?人家幼微姑娘只是喜欢我写的诗词,又不是我这个人。再者,你也不想想,似幼微姑娘这等奇女子,岂能甘愿为他人之妾?”
“她是奇女子没错,可小叔父您也是奇男子呀?她奇,您也奇,配在一起,可不就“骑”一块了吗?”
“——”
这算什么歪理?梅长青突然觉着自己心好累。
午饭前。
沈富趁着梅长青与沈佑叙话,出门叫来一个仆人,暗中塞给他一张纸条,又附耳叮嘱他两句,小仆便匆匆离去。
吃过饭,沈佑有事脱不了身,便叮嘱沈富将梅长青送去码头,出了门儿,梅长青才知道什么叫做沈家父子的“土特产”,整整一大马车的东西,看的梅长青眼皮直跳。
码头上,仆人们卸“土特产”商船,沈富一边与梅长青搭话,一边“鬼鬼祟祟”的向来处张望。没一会儿,他扫见一亮华丽的马车向二人驶来,顿时暗自偷笑,心道,“奇女子,奇女子,可不就骑着马车来了吗?”
“梅公子前些日子还称奴为“友”,如今却说走就走,也不跟奴打声招呼,莫不是在哄奴吗?”
听着一声熟悉的“梅公子”,再见马车上款款下来的丰美丽人,梅长青知道自己又被沈富这个“贱侄子”摆了一道,扭头狠狠瞪了眼沈富,见他一脸讪笑,避开自己的眼神儿,顾作左右张望,只得在心底无奈的叹了口气,堆起笑容,起身迎了上去。
若说梅长青如今最怕见谁?肯定就是眼前这位绝色丽人了。前些日子沈佑出狱,憋了许久的沈富立马跑来请梅长青去万花楼“赴宴”,梅长青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得陪他去了次。然后那晚他被鱼幼薇灌醉了,好像又撒了些酒疯,与“友人”搂搂抱抱,动了些手脚——
当然,他还是有些原则的,没留在万花楼过夜。
“幼微说笑了,小生便是哄谁,也不敢哄幼微姑娘你。若如此,小生怕是不敢再来扬州了。”
“呵呵——梅公子真会说笑。”
丽人大方一笑,少不了一阵儿花枝乱颤,看的人炫目。
——
离别总是不舍。
码头上,鱼幼薇泫然欲泣,伤心道,“奴与公子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见?”
梅长青见她如此,心头微暖。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相信用不了多久,你我便能再见,到时候,若姑娘不嫌弃,小生再与姑娘把酒言欢。”
鱼幼薇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儿羞红,臻首轻点。
——
船走了,载走了个洒脱的“负心人”,留下半句让人魂牵梦绕的诗,留下一个泪流满面的痴痴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