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齐很想直接砍死光格贱仁,因为在彻底完成禅位之前,光格贱仁就还是倭国名义上的君主,哪怕是实际控制倭国的德川家齐也必须向光格贱仁行臣子礼。
倭国历史上的历代幕府也无不如此,再怎么掌握实权、再怎么号令整个倭国的幕府将军,都必须率先向并没有实权在手的倭国添黄行臣子礼。
也正是因为如此,倭国的那些幕府将军们才会住在远离大御所的地方,只是通过传奏以及跟摄政、关白们联姻的方式来达到实际控制倭国朝廷的目的。
比如光格贱仁时期的公家、右大臣近卫经熙,因为德川家齐的夫人是岛津重豪之女,也是近卫经熙的养女,所以近卫经熙也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德川家齐的老丈人,近卫经熙与德川家齐东西呼应,牢牢的把握着整个倭国。
如果德川家齐直接抽刀砍死光格贱仁以及宽宫惠仁再宣布自立……
正当德川家齐琢磨着是否要直接抽刀砍死光格贱仁之时,站在光格贱仁身边的宽宫惠仁却冷哼一声道:“德川将军真是好大的官威,莫不是等着倭国天王向你行礼?”
宽宫惠仁口中的倭国天王这四个字,直接让原本有些蠢蠢欲试的德川家齐冷静下来。
倭国天王这四个字,代表了光格贱仁是大明皇帝下诏封册的倭国国王!
别看那些挺幕派的遣明使们敢琢磨着逼迫光格贱仁禅位,但是却没有人敢直接剁了光格贱仁然后再拥立德川家齐。
因为两者的性质完全不同。
逼迫光格贱仁禅位,这属于倭国自己的事儿,可是要杀掉光格贱仁,就等于是在挑衅大明朱皇帝的旨意,德川家齐前脚杀掉光格贱仁,驻扎在九州岛的大明舰队后脚就得来平叛。
这在中原堂口的历史上可是实打实发生过的——当初南越胡朝开国君主胡季犁、胡汉苍父子遣使向朱老四朝贺求封,称陈氏“宗嗣世绝,支庶沦灭,无可绍承”,并称自己乃是“陈氏甥,为众所推,权理国事”,后来在老挝军民宣慰使刀线歹遣使护送安南前国王陈天平向大明求援,并指责胡季犁父子“实欲抗衡上国”的情况下,胡氏父子表面认怂,暗地里却伏杀了安南前国王陈天平,结果朱老四就把张辅派去“伐罪吊民,兴灭继绝”,胡朝就此凉凉,张辅也成了南越的书籍以及百姓口中杀人如麻的大魔王。
虽然永乐年间南越胡氏父子的情况跟如今德川家齐的情况大有不同,但是谁又敢冒这个险?
反正德川家齐是没这个胆子。
思虑再三,德川家齐最终还是强忍住杀掉光格贱仁父子的冲动,躬身拜道:“臣,德川家齐,拜见倭国天王,陛下千岁,千千岁。”
拜过了光格贱仁,德川家齐干脆又转向了宽宫惠仁,同样躬身拜道:“微臣见过世子。”
宽宫惠仁登时被气了个半死——德川家齐如果是拜见倭国添黄,那么宽宫惠仁就是当仁不让的倭国太子,份同亲王,而德川家齐这个老棺材瓢子却说拜见倭国天王,那就等于把光格贱仁给整成了亲王,被称之为世子的宽宫惠仁自然也就从亲王降到了郡王。
可是宽宫惠仁却又不敢发作。
正如德川家齐不敢直接杀掉光格贱仁篡位自立一样,宽宫惠仁也没有胆子指责德川家齐的称呼有问题,因为倭国天王是大明皇帝下旨册封的封号,仪制也确实等同于亲王,而添黄则是被大明皇帝明诏废掉的称号,私下里没人的时候喊一喊当然无所谓,可要是公然喊出来,那可就要命的很了。
无可奈何之下,宽宫惠仁也只能咬牙切齿的冷哼一声道:“德川将军免礼,却不知将军一向可还安好?”
德川家齐却不再惠仁宽宫惠仁,而是直接对光格贱仁说道:“今日葵祭,大明驻倭国大使陈先生也要前来,天王万勿失礼才是。”
这回轮到光格贱仁想要砍死德川家齐了。
什么叫做万勿失礼才好?
这踏马是你一个当臣子的该说的话?
光格贱仁阴沉着一张臭脸,冷哼一声道:“寡人早已派人去请陈大使了,倒也不必劳动将军,只是犬子向将军问安,将军却因何不予理会?”
德川家齐根本不接光格贱仁的话茬,反而摆出一副满脸好奇的模样,不停的打量着光格贱仁身后的倭国王宫。
光格贱仁心中更加不爽,干脆满是嘲讽的说道:“将军既不理会犬子也不理会寡人,却不住的打量寡人身后的王宫,世间还有比这更加失礼的事情?”
德川家齐却哈哈大笑两声,望着光格贱仁问道:“天王可还记得这座王宫是谁修建起来的?”
见光格贱仁不接自己的话茬,德川家齐也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天王身后的这座王宫,是我德川家第一代将军德川家康修建起来的。”
光格贱人心中咯噔一声,死死的盯着德川家齐问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
德川家齐哈的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只是感叹当年家康先祖虽然修好了这座王宫,却从来没在王宫里住过一天,倒是可惜。”
“八嘎!”德川家齐的话音刚刚落下,宽宫惠仁就再也按捺不住了,指着德川家齐骂道:“乱臣贼子!五短匹夫!”
德川家齐却根本不以为意,反而冷笑一声道:“却也不劳世子挂念,反倒是世子,还是要多多保重才是。”
图穷匕现!
到了此时此刻,德川家齐也懒得再遮遮掩掩了。
冷冷的扫视了在场的大臣们一眼,德川家齐再次冷笑一声,朗声道:“诸君可有话说?”
在场的一众倭国大臣都死死的低着脑袋,谁都不想参与到这出大戏当中——在场的那些大臣和大名们虽然早就猜到今天会有大事发生,可是谁也没想到光格贱仁和德川家齐居然会一上来就搞得这么大!
而那些挺幕派或者倒幕派的遣明使们更是在心中暗骂不止。
要演戏,首先得有观众吧?
眼下最重要的观众都还没来,你们俩个倒是先唱上了?
但是吧,还真就有头铁的。
刚刚被宽宫惠仁招募为家臣的高山正之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到宽宫惠仁身前,打量德川家齐一眼后颇为倨傲的说道:“我乃高山正之,你一定听说过我的名字。”
德川家齐微微一愣,试探着问道:“你滴,很有名气滴干活?”
高山正之顿时大怒,怒骂一声八嘎后伸手指着德川家齐道:“吾名高山正之,字仲绳,上野人,好击剑,唱大义,跋涉天下,鼓舞志士,尝鞭足利尊氏墓,数其罪恶,京都何人不知我?”
德川家齐寻思着我踏马也没听说过你啊,别说你只是鞭打足利尊氏的墓碑,就是你把他的坟给刨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山正之却又接着说道:“德川桑!我大倭国原本是海东之国,添黄亦称海东天子,如今却沦为大明的一个藩王,此,谁之过?”
“我倭国百姓原本虽不敢称富庶,却也称得上安居乐业,如今有十余万倭国男儿背井离乡,或在明国为监工,替代那些明国人去欺压劳工,或是远赴天竺、奥斯曼等地,替代那些明国人去打仗,这,又是谁之过?”
眼看着德川家齐没有说话,高山正之却以为德川家齐是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精神振奋下下,喷起也更加来劲:“当初德川家康将军为倭国东征西讨,立下功劳无数,这才有了你江户幕府!自家康将军身后受封为东照大权现始,你德川家也算得上世受国恩,如今你不思报效天皇,却要谋朝篡位,简直禽兽!德川家齐,我倒要看你以后有何脸面去见东照大权现,又有何脸面去见我倭国历代一百一十八代天皇!”
然而德川家齐根本就不是被高山正之喷到哑口无言——虽然高山正之自以为这番怒骂颇有诸葛亮骂死王朗的三国遗风,然而高山正之终究不是诸葛亮,德川家齐也不是王朗,高山正之不仅没有诸葛亮“阵前骂贼”的风采,反倒有几分沐猴而冠的意思。
德川家齐之所以不说话,是因为德川家齐已经彻底陷入了懵逼狂喜的状态,整个人就像是得了老年痴呆一样傻傻的望着光格贱仁和宽宫惠仁,连砍死光格贱仁父子俩的心情都没了。
或者说,德川家齐觉得已经不需要自己动手了。
众所周知,这个叫高山正之的沙雕是宽宫惠仁刚刚招募的武士,可以说是光格贱仁和宽宫惠仁父子俩的人手,如今这沙雕连海东天子、沦为大明藩王这种屁话都说出来了,而且是当着一众挺幕派、倒幕派遣明使说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大明驻倭国大使陈言没在场,没能赶上高山正之大放厥词的画面。
同样傻眼的还有光格贱仁和宽宫惠仁。
光格贱仁倒还好一些,虽然心里也满是懵逼和震惊,却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什么,毕竟大明驻倭国大使陈言还没来,事实还没有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而宽宫惠仁的脸色却像是死了亲娘老子的同时又发现妻子被人夫目&前犯——有高山正之这一番屁话,哪怕光格贱仁再怎么是亲爹也没有用,纵然光格贱仁再过继一个儿子,自己的世子之位也肯定保不住了。
眼看着高山正之这个沙雕还在得意洋洋的望着德川家齐,宽宫惠仁怒从心头死,恶向胆边生,干脆一把抽出腰间悬挂的短刃,用力捅进了高山正之的腰间,顺手还用力搅了搅。
高山正之腰间吃痛,待发现刺自己的宽宫惠仁时,高山正之整个人都快疯了:“殿下!我!”
宽宫惠仁却神色狰狞的望着高山正之叫道:“我什么我!你什么你!贼子!吾虽对德川家齐多有不满,然则何曾想过要背弃大明?天照大神在上,大明者,君父也,我倭国,臣子也,既汝今一番话,却置我于不忠、不孝之地,汝是何居心!”
用力将腰刀抽出,宽宫惠仁接着又摆了摆手,一脸厌恶的瞧着死不瞑目的高山正之,吩咐道:“来人,将这个挑拨大明与倭国父子关系的乱臣贼子拖出去喂狗!”
待宽宫院的两个侍从武士将高山正之拖走后,宽宫惠仁又以刀割面,沉声叫道:“大明为父,倭国为子,大明皇帝为君,倭国天王为臣,再有像高山正之一般挑拨大明与倭国关系者,吾必杀之!”
随着宽宫惠仁的话音落下,那些倒幕派的遣明使与倭国朝廷的一众大臣们当即便跪倒在地,齐声叫道:“世子英明!”
德川家齐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世子果然高明!只是世子能够哄得了在场的人,却不知世子能不能哄骗得了陈先生?”
说完之后,德川家齐也不等宽宫惠仁回话,便直接扭头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派人去看看陈先生的车驾到哪里了,路上都小心伺候着。”
其实陈言的车架已经离倭国的王宫不远,只是陈言不仅没有急着赶路,反而还特意让人放慢了速度。
“彼其娘之啊,”陈言扭了扭身子,满脸蛋疼的出口成脏:“这些狗入的矮矬子们也不知道好好把路修一修,如今却是要颠散本使的一把骨头!”
坐在陈言对面的钱川却丝毫不在乎马车究竟有多颠簸,只是满是好奇的问道:“要过了葵祭的吉时,咱们怎么还这么慢悠悠的?”
陈言冷哼一声道:“这是他倭国的吉时,可不是我大明的,过了便过了,那些矮矬子能把我怎么样?再者说了,德川家齐和光格贱仁今天要唱一出大戏,那些矬子们也要陪着他们演好这场大唱,晾晾他们,也好让他们的火气再大点儿,把戏唱的更响更好听。”
钱川顿时不想再说什么了,心里甚至有些同情德川家齐和光格贱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