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疲于生计的大学生,一个渴望真情的孤儿,遇到这连绵不绝、正中红心的攻势怎么能不犯迷糊啊?”主持人黑柏熊三少女捧脸,做作地咏唱道,“天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贵为了追求我这么个普通人,姿态卑微,处处用心,他怎么不是爱极了我、这怎么不是现实版的灰姑娘与王子呀?”
情报头子突然没了兴致,懒懒靠在椅背上,翘起腿,手撑着头,淡淡地说:“有情人拥抱在一起时,灰姑娘忙着憧憬日后的美好生活,那我们老眼昏花的王子殿下他在想什么呢?他或许是在想,我之后该如何报复怀里这个女人。”
“报复?”打工人江春挺直了背,还真被老师的新奇说法勾起一丝兴趣。
“嗯嗯,不理解吧?我们举个例子好啦,比如四夫人最贻笑大方的那件事。”
“啊、难道说?”
“没错,就是为嫁入常盘财团、不幸确诊绝症的黑羽家大小姐祈福而举办的慈善晚宴。”
江春咋舌:“我听一位有幸参加的老前辈聊起过,因为黑羽家主放话要亲自参加,那天的晚宴可真是众星云集呐!往来无平民,谈笑皆豪富,除了服务生,随便选一位出来都能买下我们杂志社。”
“唔噗噗,不夸张地说,万一宴会场不幸发生爆炸,恐怕整个东京都要发生动荡——哪怕是我们这种普通人,也该意识到这是多么不容有失的聚会吧——尽管黑羽家那兄妹俩……哦哦,这不能说?行吧,不重要,反正当时的四夫人还不是四夫人,真正的黑羽夫人三夫人全程不知道这次宴会的存在。然而老四好不容易更进一步,可以顶着黑羽先生情人的名号身着华服出席,其表现不能说撑起了情郎的脸面吧,只能说害得老家主颜面无光。”
周防喜琴耳根发红。
“四夫人从未受过专业的礼仪训练,当然喽,黑羽先生的说法是就爱她那种纯稚可爱的模样,不忍心用规矩束缚,现在看来是因为什么不教……嘻嘻,不言而喻。总之可怜的孤女在宴会不断踩雷,引来绅士淑女们一连串窃笑议论后,终于,她不小心扭伤了脚。这似乎彻底击穿了她的心理防线,直接自暴自弃,尖叫着指挥她一把年纪的情人在众目睽睽下跪地上给自己捏脚。”
好的八卦就是这样,永远值得反复咀嚼,每次回味都能找到乐子。江春一边拼命默念“保命要紧”,一边忍不住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我记得当时有小道消息说,黑羽先生气得都开始用力往地上拄他拐杖了。”
“没错哦,那可是个极度好面子的大男子主义者呀,哪里受得了这个!整张老脸当场就垮下来了,但最后要不是秘书先生及时帮忙找来医生进行专业处理,你信不信他还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如此正式的场合给情妇跪下捏脚?”
“诶?不会吧!”
清酒回忆起组织内部几个老人间偷偷流传的那盘录像带里的情景,伸手捂住翻涌的胃,愤愤吐槽:“怎么不会呢?你先听下去吧!医生忙于观察伤势,黑羽先生背着手愁眉苦脸地守在四夫人身边,张嘴就是什么‘我真恨自己当初没选择学医,否则现在便不用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呕!道歉的话——说真的我完全没懂他为什么要道歉——要多夸张就有多夸张,甜言蜜语就跟不要钱一样糊满了在场所有吃瓜人的脑子。围观群众都如此,更别提四夫人了,要不是脚还疼着,她就差膨胀得当场螺旋升天,简直有病。”
“有病?我以为黑柏老师你还挺喜欢四夫人的……”
江春话赶话问出了口,紧接着连忙一巴掌捂住自己的嘴,满脸惊慌:我竟敢好奇代号成员的感情倾向!
“黑柏熊三”大笑着挥挥手,原谅了他的失礼:“柔弱的我哪里配喜欢这么一个巨婴哟!”
在学生慌慌张张圆场时,主持人先生笑眯眯地垂眸抿了口水喝,眼神复杂。清酒并非生下来就是清酒,顶级情报员也曾经是个年少慕艾的年轻人。他与周防喜琴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因为某些经历尤其厌恶只会给周围人带来麻烦的巨婴;不过最初那个坚强美丽的大姐姐,很难不会招人喜欢吧?可惜时不我待,没等他分辨出自己的心意,那个颇有好感的女孩已经完全被黑羽乾变成了他最讨厌的模样,从此再无可能。
男人懒洋洋地说:“姑且声明一句,我那句‘有病’,指的不是四夫人。”
“呃……”
那还能指谁?这话尚未获得代号的江春没资格接,然而他刻薄的老师却不肯轻易放过这个工具人,继续安坐着大肆嘲讽组织的白手套。
“‘有病’,这是黑羽先生一贯的作风。在晚宴风波中,那种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模式暴露无遗。我是说,他可以疼爱四夫人,也可以处处满足她的需求,但他完全没必要故意做出那么低的姿态,四夫人的脚又不是他弄伤的,至于那样道歉吗?
“等到四夫人赢得‘战争’,正式入住黑羽老宅,整个人更加不可一世。但就是这样毫无自知之明的家伙,有时都会被黑羽先生夸张的话吓一大跳,隐约觉得这太过了——具体表现请看《桃色秘事.黑羽四夫人秘史》典藏版——要知道,这个时候顶替四夫人位置的五夫人,她还在国中撒欢乱跑瞧不见影呢,黑羽先生却已经在默默捧杀四夫人了。”
江春一脸恍惚,属实明白了什么叫连老师都觉得“有病”的“有病”(清酒:你什么意思?)。这位预备代号成员往前挪了挪屁股,急切地追问:“那么早!不会吧?按照资料显示,他们两个从当情人到离婚不是拢共甜甜蜜蜜生活了近十年吗?”
“噗嗤,你真信那是‘甜蜜’啊?真甜呀,江春老师。”
清酒被学生难得的天真逗得乐不可支,可笑完又莫名有些惆怅。连在组织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都看不出来,当年清纯的喜琴姐又怎么能从蜂蜜陷阱中脱身呢?念及不幸夭折的初恋,清酒难免比计划中多说了一点。尽管拿喜琴姐的八卦赚钱,但他对她勉强还是有几分真情的(百分制)。
“其他那些八卦节目听听当个乐子也就算了,江春老师,你喊我一声‘老师’,别怪我没教你啊?一旦当了真,你就成为知情者眼里的乐子了。从来不是因为四夫人做错了什么,所以黑羽先生不喜欢她了;不要忘记,黑羽先生追求‘真爱’的源动力是找刺激。”
江春呼吸一滞。
“执掌大财团多年,老谋深算的黑羽家主难道看不出四夫人不可能为他提供一辈子的刺激吗?好比某些知名不具的财团千金,喜欢关注可以免费试吃甜品的活动,有钱人的钱都是省出来的,既然是注定要丢进垃圾桶里的垃圾,为什么不彻底压榨出对方能够提供的所有情绪价值呢?黑羽先生在顶峰待了太久啦,这样一个人,有能力的聪明人不愿平白无故对上他,自信心爆棚的蠢货又没那个能力站出来挑战他。”
“不要说了……”周防喜琴猜到了什么,她想逃,后退一步却被跘了一下,重重摔在沙发上。
“多寂寞啊,黑羽先生环视四周,随即惊喜地发现,他的夫人们不就是最合格的仇人预备役吗?永远能带来刺激,永远翻不了身,坏掉一个,还有无数‘下一个’自告奋勇填充进来满足他的欲望。现在只需要解决一个问题,该如何把女人们合理转化成仇人呢?”清酒远在电视台,听不见黑羽喜琴的乞求,“他选择了捧杀,选择以爱情为名,把自己放到最低,无底线倾轧自己来迎合对方。然后他就这样想啦,你太嚣张了,竟敢把我的尊严践踏到底;你太贴心了,如果不把尊严践踏到底,我又怎么能最痛快地折磨死你?”
黑羽喜琴想要反驳,她竟无从反驳。
“捧杀,嗯嗯,真是一种阴狠的手段啊!从计划开始的瞬间,关系便不再拥有任何修复的可能,因为猎物压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不知道错在哪里,又谈什么‘改正’呢?经验丰富的猎人采取一切手段引诱目标越走越远,当他找到更好玩的新猎物,大手一挥,准备收网,于是所有人都发现,她的罪过罄竹难书,她的死大快人心,而他,是个幡然醒悟、大仇得报的回头浪子。
“同为‘谈情说爱’这一类型的二夫人被玩弄了六年,四夫人七年,那么我们可怜的、新鲜的六夫人,能够支撑多久呢?她会不会是唯一一个摆脱爱情幻想的聪明人呢?哈哈,我是觉得不太可能啦!”
不是玩弄……
“不愧是黑柏老师啊,简直鞭辟入里!据说四夫人因为自己的经历,格外疼爱孩子、重视他的教育,难道说五夫人是四夫人儿子的家庭教师,也是黑羽先生‘报复’的一部分吗?”
清酒欣慰鼓掌:“江春老师举一反三地真快呀!其实仔细想想,那些夫人的身份与接替者简直是一环扣一环呢!不愧是黑羽财团的掌权者,连玩游戏都这么严丝合缝,专门往枕边人心窝里捅刀子。”
“不是这样的!”
黑羽喜琴尖叫着捂住自己的耳朵,却依然情不自禁地开始回想。怎么不是一环扣一环呢?家里讳莫如深的大夫人,以及现任真山美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但老二有哮喘,所以老三是医生;老三爱吃,所以自己是厨师学徒;我在意隼的教育,所以柞木是隼的家庭教师……
巧合吧,有什么东西在崩坏前悲号。
不是巧合哦,黑柏熊三那甜腻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骗子!
黑羽夫人抓起手提包,赤脚跌跌撞撞地朝大门冲去。
我、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是因为柞木那个贱人,还有我自己犯了太多错,所以阿乾跟我才会走到这一步。
……嘻嘻,这是真的吗?这是你被人操纵出来的幻想,还是事实呢?冥顽不灵的家伙在脑子里高声嘲笑。
“别吵!”她像一头疯癫的狮子,在路过鞋柜时,鬼使神差般拿上了拆快递用的美工刀,“我要去找阿乾!只要找到他,他一定会告诉我真相的!”
电梯还在高处,一直没见下来,她实在等不及,从楼梯一路跑到地下停车场。
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健康明丽的周防喜琴,长期的昼夜颠倒以及郁结于心几乎蚕食摧毁了她的身体,然而她顾不得这些,在楼梯间奋力狂奔。只要速度够快,风,还有胸腔破风箱般剧烈无力的喘息,便能帮助她暂且屏蔽掉脑子里喋喋不休的黑柏熊三。
粉色的女士轿车大灯闪动,她的手抖得不行,口鼻间净是支离破碎的铁锈味。女人狼狈地摔进驾驶位,拧钥匙启动发动机。
你想做什么?“黑柏”问。
“我……要去问阿乾。”
车库整修,这段路很黑,好在她的车灯才换过新的,很亮,三号出口就在眼前了。
是吗?你哪里见得到他呀?“黑柏”嘻嘻哈哈,而且那把刀,你本来是想拿去做什么的呢?
……
无神的眼睛缓缓看向方向盘旁边、紧紧捏在手里的美工刀。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是……
“我是想去杀了他的。”
周防喜琴轻声呢喃,用力踩下刹车,额头就着惯性抵在方向盘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刀。
“咯吱咯吱。”
刀片变长又变短,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在沾有胶痕的旧刀片上。
你做不到。
“是啊,我居然做不到。”见不见得到还是其次,我居然……还对他有感情?
你想报复他。
“我能用什么报复他?”
朦胧中,她看见那刀片上反射出来的,属于自己的脸。
黑羽喜琴笑了。
“我还能这样报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