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澈说是“拜见族中长辈”,他族中的长辈太多了,不可能每家都去,所以只打算去一下在目前族中威望最高的周乘家和托付田产的周鼎家。
周乘是周澈他们第五房的话事人,党锢之前任过泰山郡守;后来又迁沛国相,辞,不就。汉家制度,郡、国并立,国相与郡太守一样,都是两千石的高官,后来因受到党锢的牵连,去官归家,今年六十多岁了。
在泰山郡守任期爱民仁政,亲自领兵剿灭泰山贼寇,文武双全,为时人所赞叹。故太傅陈蕃尝叹曰:'若周子居者,真治国者器。譬诸宝剑,则世之干将。'“这是说他堪任治理国家的大才,如同宝剑里的极品“干将“一样难得和稀少。子居是周乘的字。
当然汝南周氏,不止周乘一位大贤。还有时值嫡系的周举他们家,周举字宣光,其父为故陈留太守周防,其人姿貌短陋,而博学洽闻,为儒者所宗,京师号称“五经纵横周宣光”,历任两千石的高官,曾被拜为侍中,与杜乔等七人分行天下,查处贪赃、安抚百姓,名重于顺帝朝。天下称之,号为时之“八俊”。二十年前亡故。
五经者,《诗》,《书》,《礼》,《易》,《春秋》。
他的儿子周勰,字巨胜;因恶外戚梁冀专权,不愿出仕。时梁冀贵盛,被其征命者,莫敢不应,唯勰前后三辟,竟不能屈。后举贤良方正,不应。又公车征,玄纁备礼,固辞废疾。在前年病逝。去世后,蔡邕为他写了诔碑。
他的嫡长子周恂继承汝南周氏大族长之位,亦是闻名郡中,被郡守称赞为州郡英才、一时俊彦。
周氏嫡系长房从周举的祖父周扬到他的曾孙周恂,六世单传,皆有名当世。
周乘一脉秉承第五房先祖周良公的作风,“产业每增,辄以赡宗族、亲友”,所以田地、家资普遍不多,甚至有的支脉可称贫穷,比如他的长子,因为“家贫无书”,以至不得不去周恂家借阅。
开门的是周乘的小儿子,见是周澈,客气地说道:“原来是五房的二郎回来了?”
“刚刚到家,特来拜见叔公。”周澈恭礼道。
“家君前几天带着吾家诸兄去了颍川颍阴造访荀氏,至今未归,所以由吾暂看家门。”周乘的小儿子道。
“荀氏”,即颍川郡望--颍阴荀氏,颍阴(今许昌),隶属颍川郡,城中最著名的有两大姓,一个刘氏,一个荀氏。刘氏乃前汉“济北贞王”之后,荀氏则是战国时儒学大师荀况的后裔。
“可是与大族长同去的?是为了荀公昱丧礼么?”周澈道。
“汝从洛阳归,不知耶?”
“吾知。”周澈回道。
荀公昱即荀昱。与李膺、王畅、杜密、刘佑、魏朗、赵典、朱寓号为八俊,位至沛相。好结交,人称“天下好交荀伯修“,与人称“天下楷模李元礼“的李膺齐名。因之前和大将军窦武谋诛宦官事败,后也与李膺同被宦官迫害而死。后来还出了“荀氏八龙”八位俊才,闻名天下。后来的闻名史册的荀彧就是出自荀氏
“既然如此,澈就不打扰了。”
周澈和周乘诸子的关系泛泛,虽为同族,共住一里,平素的来往并不多,听得周乘不在,便告辞离去。周乘的小儿子没有留他,等他离开,关上了门。
听到关门的声音,周澈有点无奈。
他来拜访周乘,表面上是因为周乘在本族中的威望最高,实际上奔着庐江周氏线索来的,因为根据原“周澈”的记忆:他们这房有一支支脉在西汉末年受到王莽之乱祸害,遂于汝南周氏分家,在庐江舒城自立门户。在本朝竟然做到了太尉之三公位。周澈的目的是来打听周异的消息--即周瑜之父,虽然现在周瑜还没出生。
离开周乘家,顺着巷子向东,走过几户宅院,来到周鼎家门前时,周澈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周鼎家的宅院很大,前后三进。
院门为悬山顶,正脊高耸,两边呈坡状倾斜,檐头延伸在外,铺着卷云纹的瓦当。瓦当俗称瓦头,是处於屋檐部位最下一个筒瓦的端头,上面常有装饰性的图案或文字,功用是既便於从屋顶上漏水,又起着保护檐头的作用,同时还能增加建筑物的美观。
周澈立在周鼎家门前,举手敲门。
很快,有人开了门,身着褐衣,乃是周鼎家的小奴。他抬头见是周澈,满脸堆笑,说道:“澈君回来了!是来找我家主人的么?快请进来。”
周澈入内打量着,门内右侧是一个长方形的石槽,门庭两边是马厩,也是悬山式,左右对称。门左边与马厩相对,挨着墙有两间屋子,这是门人和养马人住的。
前院地方不小,不过除此之外,就再无建筑了。对着大门有一条石板路,很宽阔,足可容马车通行,伸向中院。石板路两侧都是坚实的土地。
沿着石板路前行,穿过中门,迎面一个亭园。
亭园的左边是一座阁楼,右边是一个高台,两者之间有回廊相连。
阁楼有三层高,峻拔陡峭,楼顶采用的是歇山顶,四角翘起。在最上边的屋脊两端各装饰了一只瑞鸟,作相对卧立状。楼体雪白,门窗红褐。楼外有阶梯通入楼内,每一层都有凉台。天气好的日子,可立在上边凭栏远眺、观赏风物;下雨雪时,因为凉台上有腰檐挑出,足能遮风避雨,也可聚三五好友、拥炉饮酒。
这座阁楼,便是周鼎家人居住的地方;而右边的高台,则是祭祀所在。
“澈君,家主正在亭中饮酒,要小奴去通报一声么?”
顺着小奴的指向,周澈见在院中的亭园里,可不是正有一人在亭下饮酒?他说道:“不必了,我过去就是。”小奴自退回前院,守门户。
亭子是四角攒顶,下有平台,内置卧榻。四周环绕修竹花卉。如今秋季,花多凋零,竹子不多,稀稀疏疏的,但错落有致,有的竹叶还泛着绿色,有的已经变黄了。
一个男子以手支头,斜卧榻上。从周澈这个角度可以到他没有束髻,散发敞怀,空出的一只手拿着青铜酒樽,闭着眼,在听跪坐在榻前的两个侍女鼓乐唱曲。
伴着乐声,周澈走到亭前。侍女们见了他,想停下乐曲。周澈摇了摇手,示意她们继续。
待一曲舞罢,周澈撩起衣角,跪拜在地。
周鼎挥了挥手,说道:“起来,起来!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总这么拘束无趣!”
“仲兄,今日天气虽好,但秋风渐凉。穿衣还是需要多加谨慎的啊。”
周鼎只穿了件薄衣,还没有掩怀,听了周澈的提醒,他浑不在意,从榻上起身,由侍女给他穿上鞋子,扯住周澈的手,笑道:“几年没见你,我手痒痒的。……,阿奴,取剑来。”侍女应了,退出亭外。
“阿二,你别的都不行,也就击剑是个好手。有时候我也就奇怪了,要说你和元福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怎么就那么不开窍呢?嘿,愁也愁死我了!”
元福是周仓的字。
周澈说道:“元福力大,如有天授,远过于澈。澈虽击剑稍强,但那也是因为元福偏爱长兵对此技不感兴趣,所以才让澈侥幸领先。”
周澈把酒樽捡起,放在案上。周鼎伸手拿过,也不嫌脏,从边儿上的铜卮中舀了一勺酒,倒入樽中,又舀了一勺,连瓢一块儿递给周澈,说道:“来,同饮,同饮!”
周澈接过来,两人皆一饮而尽。饮完一樽,又连饮两樽。侍女把剑取来了。周鼎随手将酒樽又丢到地上,接过剑,分给周澈一把。他立在亭中,披发执剑,左右观顾,定了定心绪:“开始吧”
这个年代的汉族击剑之术,分为两种,一种执剑在手,进退格杀。另一种则是“投掷”,把剑投出去,远距离杀敌,军中有喜欢用“短戟”的,投掷伤人,和这个差不多,走的是同一路子。
周鼎早年做过郡都尉,如今和周澈竞技自然是前者。其实如果单是投掷,用短戟更好,但短戟的柄长,投掷较为容易。剑又要比箭矢重多了,又没弓可放,全凭一点感觉。初学者因掌握不好力度,或者投过,或者不及,又或者投偏,又或者不能保持剑尖在前。
两人来到院子中央,周澈缓缓从鞘中抽出长剑,寒光闪闪,锋利异常,竟然是军队的制式长剑,重量也正好,非常趁手。
周鼎双手执剑,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就像一只正在侧飞的大雁。
“贤弟请吧!”
周澈也不客气,大喝一声,一步上前,手中长剑凌厉地向周鼎刺去,这一剑简洁异常,没有半点多余的招式,力量十足。
“来得好!”
周鼎是识货之人,不由赞赏一声,但他并不躲闪,挥剑横劈,和周澈的剑硬碰硬地撞击在一起。
只听‘当!’一声刺响,周澈被震得双臂发麻,手中长剑险些脱手而出,周鼎也被震得后退一步。
“这几年你没退步啊!比元福好多了。”
不等周澈收剑回去,周鼎反手一剑刺来,角度刁钻,快如闪电,周澈急忙挥刀封挡,当两刀再次撞击,周澈却发现周鼎的力量陡然间大了两倍不止,他再也握不住长剑,长剑脱手而出,飞出两丈多远。
“吾输了!”周澈举起手,苦笑道:“吾真愚也,怎是仲兄对手?仲兄天命之年,还有此威,澈服哉。”
周鼎一收剑笑道:“汝错焉,汝之力胜于吾,是汝不会用,未发挥大效。也怪你父亲去世的早,你大哥又是儒生,没把我们这房的周氏武学传给你。”
“周氏武学?”
“坐下来说——”周鼎指着院角的几块大石笑道:“去哪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