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阳花白花白的,它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好象是被眼前的杀戮战场惊骇了,不时露出半张脸来偷窥一下,然后又缩了回去。不知不觉,它已经躲到卢龙塞关后,不见了。
乌延两眼直勾勾的,冷漠的盯着血腥的战场,一言不发。这已经是下午第四次攻打卢龙塞了。
他抬头望望逐渐阴暗的天空,突然回头说道:
“传令,停止进攻,收兵回营。”
巨大的牛角号声慢慢的响彻了战场。胡族联军的士兵迅速从战场的各个角落象潮水一般的退了下去。
熊罢眯着眼睛望着血腥的战场,看着卢龙塞上空飘扬的汉字大纛,突然说道:“这个周澈统兵真的不错,听说是汉廷新派来的校尉?”
乌延随意地笑笑道:“那又能怎么样?他还能变出部队来吗?”
熊罢同意地点点头:“攻城战就是消耗战。在双方条件对等的情况下,谁的士兵多,谁就是最后的胜利者。虽然我们在人数上占不到绝对的优势,但我们可以通过局部战场,大量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以此来达到绝对优势。”
“如果我们有一万五千人,我保证可以在三天内拿下卢龙塞。十比一,拼消耗都能把周澈拼死。”
周澈站在城楼上,目送胡族联军缓缓退回大营。今天下午的激战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出乎意料的就是敌人攻击梅楼,而且那边的战斗好象非常激烈。
他心里有些担心,他非常急切的想知道,那里还有多少士兵。
姜枫坐在城墙垛子上,望着躺在城墙上的战友遗骸,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整个斥候队已经基本上没有了。这是他的同胞,他的战友,但现在都已经成了记忆。战争的残酷岂能用一个血腥来概括。
黄盖望着周澈的脸,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低头无语。
“还剩下多少士兵?”周澈轻轻问道。
“除掉重伤的,还有六十二名士兵可以作战。”
“一战就损失两百多?”周澈几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那明天怎么办?”他只有一屯两百预备部队,如果明天全部拉到梅楼防守,他的正面防守一旦出现漏洞,就没有部队紧急补充了。
“军司马章挺,一名屯长、两名队率全部阵亡。”黄盖再一次轻轻说道。
周澈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乌延为什么舍易取难,一定攻打梅楼呢?我的损耗大,他难道损耗不是更大吗?只是在那么个小地方,我就失去了两百多名士兵,我损耗不起呀。
周澈大约也明白了乌延的意图--乌延在梅楼与汉军拼消耗,比在主城墙上与汉军拼消耗要划算。因为主城墙防御面大,防御一方士兵可以互相补充,互相协助,而攻击方就只能被动的攻击。所以一天战斗下来,按照双方伤亡比例算,攻击方自然吃大亏。
但在小防御面,防御方士兵少,互相支援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而攻击方只要猛攻一点即可。这样按伤亡比例算起来,攻击方就显得不是十分吃亏了。乌延大概就是欺负他兵少,要在侧翼战场上消耗他兵力。
但是又不能放弃梅楼。梅楼被敌人控制了,主城墙左侧防守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弓箭之下。本来是加强防守的优势地点,给敌人这么一攻,反而变成鸡肋了。士兵的严重缺乏是目前防御的瓶颈。
周澈非常苦恼,现在只有指望援兵能够即时赶到了。
黄盖在城墙上吃晚饭时,姜枫来告诉他,他已经是余下这六十二人的屯长了。夜里预备部队的一屯两百人全部上来进入防御阵地。他归原田经部的的屯长林充指挥。
而在蛮胡联军大营,素利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吹捧,这让他非常兴奋。
“明天,我再狠狠的攻一天,一定把周澈的预备部队吞掉。”素利摇晃着他那颗肥硕的大脑袋,得意洋洋地说道。
熊罢微笑着说道:“明天,如果你能象今天一样,再消灭掉大约两百人,那卢龙塞被攻下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你放心,我的部队虽然损失了五六百人,但我还有将近两千人,完全能够胜任。只是要补充一天的箭枝给我。下午我把所有的箭都射了出去。”
熊罢望向乌延。乌延立即笑着道:“这点备料还是有的。预祝您明天旗开得胜,我们早日进驻卢龙塞。”
阙机在一旁突然问道:“明天我们是攻打一天,还是半天?”
熊罢接口道:“士兵都很疲劳,武器给养也要补充,还是攻打半天吧?关键还是素利那里,要快,要猛,要狠,一定要歼灭他的有生力量。一旦达到目的,立即脱离战场。”
素利插嘴道:“不是说攻击一天吗?”
熊罢笑起来:“你的部队从早上就开始进攻。我们早上率领大军在城下做做样子,逼得周澈不敢动就可以了。”
“我如果早上把梅楼拿下了呢?”素利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你拿下了梅楼,周澈只能从正面防御阵地上抽调部队过去支援。那样我们下午攻打主城墙就更轻松了。但你的损失肯定非常大。我还是坚持在汉军对云楼疏于防范的时候,夺取云楼。这样会减少部队的损失,对敌人士气的打击也更大一些。”
“会不会破城?”阙机急切地问道。
熊罢摇摇头:“不可能。现在汉军士气高涨,物资充足,兵力尚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即使他失去了两翼的保护,依旧可以支撑。卢龙塞的确难攻,不是轻易可以拿下的。要和他们拼人数,拼士气,拼物资,拼毅力。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要是下雪了呢?”乌延问道。
“撤军。”熊罢坚定地说道。
乌延,阙机,素利三人互相看看,几乎同时要说话,但被素利抢先了,“那我们不白忙活了。”
“所以我们要精诚团结,尽快拿下卢龙塞。大家在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拿下了卢龙塞,将来的财富就取之不尽了。”
林充当兵之前是一个放牛养马的,因为家里穷,娶不起媳妇,一气之下当兵了。他参加过几次平定乌桓人反叛的征剿行动,立了军功,被迁升为屯长。做了军官,秩禄多了,反而有钱了。林充去年娶了一房媳妇,是徐无城一个县吏的女儿。他觉得自己幸福,走到哪儿都是笑眯眯的。
他看到姜枫的时候,姜枫正披散着头发,躺在城墙上睡觉。姜枫自自毁容貌后一直不喜欢束发。他觉得头发披散着能让人心无羁绊,心情更加舒畅。在卢龙塞,限于军规,他只好用布绳马马虎虎扎一下,戴上头盔了事。
林充头一眼看到姜枫,就觉得这人值得结交。姜枫看上去让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老实憨厚,其次才是他的杀气,一股扑面而来令人惊惧的杀气。
“姜君!你能把白天的战斗给我说一下吗?我在关内城下,只听到你们这里打得激烈,并没有看到具体的情形。”
初冬的夜里已经很冷了。山风肆虐,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尖啸,树木在风中摇摆,颤悸。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
姜枫将下午的战斗娓娓道来,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今天伤亡这么大,主要原因还是我们准备不足,根本就没有想到敌人会选择这里进攻。结果造成仓促应战,导致防守没有章法,陷入与敌人的混战当中。其次敌人的弓箭射得没完没了,完全压制了我方上下两路的支援,这也是伤亡增大的原因之一。”
林充惊讶的发觉这个看上去粗旷豪爽的大汉不但说话非常有条理,而且头脑冷静,对事情的分析判断也准确。他一定非常有学问,读过不少书,要不然哪里有这么聪明。林充一边想着,一边问他道:“那你对明天的防守可有什么提议?”
“如果防守一直这么被动下去,我们的损失会非常大。关键还是要掌握防守的主动权。”
“防守的主动权?你说的我不怎么明白,你能说详细一点吗?”
“由于山势的原因,敌人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他们利用不同的高点和低点,用密集的长箭压制我们的防守。如果不能破去他们的弓箭部队,无论我们怎么守,都非常被动,损失也会越来越大。”
“你有办法破吗?”林充急切的问道。
山风把姜枫披散的长发吹得乱舞,寒气顺着身上的甲胄直往肉里钻,姜枫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望着笼罩在黑暗里的梅山,他久久没有做声。
林充失望的说道:“你也没有办法吗?”
姜枫想到了章挺,他好象又看见章挺浑身插满了箭,在城墙上高呼,奔跑。“烧了它,烧掉这座山。”姜枫突然指着面前的山林,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充的眼前一亮,他仿佛看见大火在树林里熊熊燃烧,鲜卑的士兵在大火里挣扎,呼号。林充欢呼一声,也不管姜枫了,掉头往望日楼跑去。
时间不长,李进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姜枫连忙给军司马见礼。
李进用非常欣赏的目光望着姜枫、黄盖,笑着说道:“二君!早上怀疑敌人要用土袋填出平台的,校尉知道了。姜君你烧山的那个主意不错。不过,校尉说,我们还可以适当利用的更理想一些。”
黄盖赶忙问道:“主公还有什么主意吗?”
“我们要诱进更多的敌人,甚至把整个梅楼给他们都行。这样火一旦烧起来,敌人的损失就更大。这次我看他们还往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