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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后的第二天早上,远处传来一阵阵整齐的呼喝声,那是兵士们在训练,阵阵炊烟也开始冒起,这时代一日三餐是比较奢侈的,绝大多数还是一天二顿,此时,应当是在准备第一顿饭吧。周澈从窗台上抓起一把雪,狠劲地按在脸上揉了揉,让仍有些头痛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这几天有些太放纵了,心里自责道,如果让自己过于放松,真担心自己会懈怠下来!

门前的平地上,亲卫们早已将雪扫开,露出才被夯实不久,又被冻得极硬的地面,周仓、程普、韩当等亲卫们正在那里操练武术,虽然天很冷,但这一群汉子都是脱得只穿一条犊鼻裤,身上兀自冒着腾腾热气,大声吆喝着练习。

对于一般士兵的操练,周澈并没有太高的个人要求,着重的反而是战场纪律及悍不畏死,勇往直前的精神,但对于自己的亲卫,那自然是个人功夫越高越好,这群汉子本来便是从军中精选出来的,再加上程、韩二人每日督练甚勤,面貌倒似一日胜似一日。

抓起衣服三两下穿好,琢磨着自己首先应当去哪里看一看,是去新建的校场看新兵整训呢,还是去李肃、田丰那里去看看授田工作呢!

对于李肃与田丰两人,周澈还是挺满意的,两人不愧是内政好手,自己提了个想法和思路,短短的时间内,两人就拿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案和步骤,县府的班底也基本充实了,原本的县府班子基本跑光,死绝,现有的一套人马基本是重新招起来的,读书人太少,很多都是目不识丁的家伙,但胜在踏实肯干,也没有以前胥吏的油条世故,相比而言,周澈还更喜欢现在的那一套人马。

打开卧室的门,一阵凉风吹来,周澈不由打个哆嗦,伸手紧紧身上的衣服,不由苦笑一声,这该死的时代,居然连棉花都没有,填充在这夹衣之中的也不知是些什么东西,丝丝绰绰的,不那么保暖啊!皱眉想了想,棉花的原产地是印度和阿拉伯。在棉花传入中国之前,中国只有可充填枕褥的木棉,没有可以织布的棉花。

看到周澈出来,一众亲卫便都涌上来行礼,他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做自己的事,亲卫们见将军站在一侧,倒是更加卖力起来。

程、韩二人却不敢怠慢,套好衣裳便侍立在周澈一侧,“将军准备出去走一走?”韩当问道:“还是让我等侍候将军用过饭后再出去吧!”

周澈笑道:“反正已这个时候了,等下我们去军营哪边和士兵一起吃!”

韩当钦佩地道:“将军,你真是体恤士兵啊,俺当兵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堂堂的军将与小兵们经常在一起吃饭的。”

周澈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俺也是从亭长开始做起来的。”

几人边说着闲话,边向营房那边走去,走得一阵,周澈耳边忽地传来一阵童子琅琅的读书声,不由大为奇怪,“这是哪里的读书声?”

程普笑道:“将军这几日忙得很,却是不知,这是李县君的命令,眼下西安阳里童子甚多,便建了一个学堂,请了两个先生在那里教童子们念书呢!反正现在老营里物资充足,这些童子倒不必象以前那般去掏洞摸雀了。李县君说,要给这些小野马拴上一个笼头,过些年,这些人便能成为本县的希望呢!”

周澈连连点头,想不到李肃还有如此先见卓识,这时节,读书还是一件很奢侈的事,不说别的,单是笔墨书简,一般百姓又如何消耗得起?眼下县里有钱了,倒是可以由县里出钱,让这些童子启蒙。

“只是前些日子县里组织县衙班底,识字的人几乎都被一扫而空,连奴隶那里也去一一询问,凡是识字的人都已被选到了县衙和营里,这教学生的先生却是又从哪里请来的?”周澈有些奇怪,无论是西安阳还是度辽营,每个人都是忙得脚不点地,却哪来的空闲人手?

韩当哈哈一笑,道:“将军却是不知,这两个先生却不是先生。”

周澈讶道:“这是什么话,什么先生不是先生?”

周仓在一边道:“这两个先生是女的,将军。”

周澈更加吃了一惊:“女的?女的也识字?”

程普笑道:“将军,说来也是熟人,您道那两个女子是谁?便是我们在那安鹿部落的金帐里救出来的那两个女人,却不想居然是两个识文断字的女子,听李县君说,这两个女子必然出身不凡。”

周澈不由来了兴趣,道:“哦,她们叫什么名字?”

“那两人却是一对姐妹花,姐姐叫刘彦,妹妹叫刘霁,将军,您要去看看吗?我瞧那两个女先生学问挺不错的,特别是姐姐刘彦,我看了她写的字,虽然咱是大老粗,但那字我瞧着就是漂亮。”程普呵呵笑道:“要是我家那野丫头也能识上几个字,那将来不是更能找一个好人家了吗?”

周澈有些啼笑皆非,这程普,送姑娘去念书,亏得自己还正想着赞她几句呢,居然根脚在这里,不过对这姐妹花倒真是来了兴趣,这时代,读书不易,女子读书更是不易,如非官宦大家,抑或豪门世族,断断是不会让这两个女子念书的,可这两人既然回来,却不何不回家,反而要在这西安阳受苦呢?

说话间,四人已到了一幢木屋前,也许是为让童子们读书更清静一些,这房子选得地方却是离周澈居住的房子不远,这里虽是外围,但戒备依旧较严,不时便可看到有巡逻的士兵走过,而却真有事,一声吆喝,周澈那边必然便可以听到。这个地方,一般人是不会来这里的,必竟这里是度辽营将军居住的地方。

周澈一看便明白,心中倒是赞了一句那李肃果然心细得很,这样的细微之处居然也考虑到了。这屋子倒是秉承了老营的风格,粗旷,结实,巨大的圆木略微削了削,有些疙瘩还留在上面,圆木之间的缝隙用木板小心地钉上,看来是担心这些小孩子受了冻。隔着窗户看去,数十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两手放在膝上,睁着一双骨溜溜的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女先生,那桌凳都是用砍下的巨木废料制成,勉强削平可用罢了。

两个女子一人手持书简,正抑抑顿挫地收领着孩子们诵读,另一个却是坐在一侧,正在一卷竹简上抄写着,想是给孩子们拿回去临慕的手稿了,这些孩子们家里又哪里准备得起笔墨纸砚,想必拿着先生写好的字贴回去,也只能在雪地上练习了。

屋中生着一堆大火,正必必剥剥地烧着,使屋内有了一点暖意,配上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周澈忽地生出一种自豪感来。

周澈站在窗户边,透过木棂看着那女子,那日匆匆一瞥,只留下一个很是漂亮的印象,今日隔窗细看,不由大是赞赏,这女子虽然不化妆,也没有刻意地打扮,一副素面向天,当然,这里也没有打扮的条件,虽然一身麻布粗衣,只用一根丝绦系在腰间,长发也只是草草地用一根细绳系着,任由它随意地垂着脑后,但肤白如玉,唇红齿白,领着学生念书,声音宛转,颇为好听,虽然坐在那里,但也不能掩盖那婀娜的身材,那背对自己坐在那里的女子虽然只见一个背影,但既然两人是姐妹,想必容貌也是不差。

当真是红颜薄命,周澈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这场兵灾,想必这两个女子如今正在深闺之中嬉戏,憧憬美好的未来,又如何会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刻如此辛苦,看那抄书的女子手冻得通红,不时放下笔将手放在嘴边呵气,不由大起怜香惜玉的心来。

周澈的这一声叹气虽然声音不大,但却恰好在童子们念书停顿的时刻,便显得格外清晰,那读书的女子一惊,抬起头来,便看见窗户边的周仓,顿时一惊,站了起来,对童子们说:“孩子们,今天的功课却在这里,大家去领了临贴,回去练习,明天师长可是要检查的。”

童子们一声欢呼,都站了起来,必竟年纪都小,还是贪玩的时刻,见先生发了话,便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一个个去领了那临贴,大呼小叫着奔出门去。

见孩子们走远,周澈大步跨进了房中,此时,两个女子都站起迎了上来:“周将军!”两人深深地福了福。

周澈仔细打量那抄书的女子时,果然也是漂亮之极,与那诵书的女子长得极象。

“小女子刘彦,这是舍妹刘霁,见过将军。”

“刘姓?这可是国姓啊!二位...”

“不瞒将军!吾姐妹本是幽州赵国赵孝靖王的后人。”

“原来是宗室之女。”

周仓、程普、韩当守在了大门口,房中便只剩下了周澈与那姐妹三人,周澈一边交谈,一边微微点头,打量着这间简陋的学堂,虽然布置极为简单,但这两个女子稍稍布置了一下,倒也显得有些书香之气了,侧臂上挂着几副字,看那落款,倒是囊括了如今度辽营的好几个人,田丰,沮授,李肃都题了字。另一边几幅没有落款的一笔标准的隶书,字体虽然柔弱,但却清新脱俗,倒也颇有可观之处,想必是这姐妹自己写的了。

见周澈的目光落在自己二人写的条副之上,二位姑娘不由有些局促,曾听闻这位将军不像一般的莽夫,是个文武双全的世家子弟,不由得有些心下惴惴,两人原本都是生在深闺,虽有些才学,但自问却是比不了那些中原名士的。

姐姐刘彦脸上泛起红晕,低声道:“将军见笑了,小女子信手涂鸭,却是污了将军法眼。”

周澈一笑道:“非也非也,我却是瞧见这几幅字各有千秋,沮先生的这幅大开大阖,笔间隐有兵戈气息,若非我熟知他,倒要以为是一个久经沙场之人写的,田先生每每行笔之间,却都是留有余地,意犹未尽,倒也符合田先生小心翼翼的性格,而李县君的这一幅力道颇足,笔架间构规整严密,一丝不苟,这几幅是两位姑娘写得吧,虽说腕力略有不足,但却胜在秀丽,都说字由心生,看字便可知一人性格,古人倒是诚不我欺也!”

刘彦看着周澈,心道都说这位将军是个儒将,倒真是不假,“将军法眼如炬,彦甚是佩服。”

一边的刘霁却比刘彦要活泼一些:“曾闻将军诗言折服京都名士,不知我姐妹二人能不能有幸一睹将军墨宝?”

周澈微微一笑,打量着姐妹两人,许是年轻一些,刘霁已似从那场劫难的苦痛中走了出来,眉梢之间多了些喜色,刘彦却不然,虽是强作欢笑,但眼睛深处,却是难以掩藏那一丝痛苦之色。

“好,既然来了,便为这些童子们留下一幅字。”周澈有心打探一翻这姐妹二人的身世,看看有没有可为她们开解一翻,倒是不介意写一幅字。

刘霁欢喜雀跃地准备好笔墨,将纸铺好,便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周澈,周澈走近,凝神片刻,蓦地提起笔来,笔走龙蛇,写下两行大字,“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一气呵成后,又在后面署上自己的大名,这才知道:“这些时日忙于军务,从未提笔写过字,倒是有些生疏了,两位姑娘是行家,不要见笑。”

刘彦和刘霁却不作声,只是盯着周澈的这幅字,周澈的字体是中原刚刚兴起的行书,清秀峻然,这种字体却是尚不见于边郡,这边郡之地倒还真没有人见过。

“哇!”刘霁半晌才赞叹出来:“将军真是好字,姐姐,先前我家中如此多的字贴,却也不见得有将军这字写得好啊!”

“坐下说吧!”周澈大马金刀地坐在火边,反客为主地道:“今日无事,真好与两位姑娘好好聊聊!”

刘彦、刘霁两人侧身坐下,刘彦更是脸上写满了不安,她心中自是清楚,姐妹二人都是花容月貌一般,但也正是这容貌惹了祸,这周澈今日是无意来此,还是有意却是不知,自从身遭不幸,她已心若死灰,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已是完了,虽然死志已去,但她本是心高之人,却也无意再心身伺人,只想平平淡淡,隐姓瞒名过完这一生便罢了,如果这周澈心中有别的想法,自己却该如何处之?眼下自己姐妹二人已是有家归不得,如果这周澈也有什么别的想法,自己二人将何去何从,天下之大,何处有二人容身之所?

刘彦心里想着心事,刘霁却是兴奋地问道:“将军真是一笔好字,却不知是临的何人的贴,我却是从未见过呢?”

周澈笑道:“是颍川刘德生首创,俺现在胡乱写些罢了。”一听这话,刘霁脸上更是写满了佩服,一双漂亮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周澈,眼中满是小星星,胡乱写的?认真写的话?那不是了不得了。

刘彦想着心事,边从柴火边拿起陶罐,在一个粗瓷杯子里倒上热水,细声道:“学堂简陋,将军却喝一杯温汤吧?”

周澈接过水杯,却没有喝,透过袅袅升起的蒸气,他若有所思地出神片刻,忽地道:“两位姑娘家学渊源,本是宗室之女,何苦流落此地。既然已从蛮族逃了回来,为何不回家去呢,想必家中父母已是望眼欲穿,每日寝室难安吧?为何要蜗居此地受这苦楚呢?”周澈道。

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半晌刘彦才艰难地抬起头,“将军知我姐妹二人身遭劫难,清白丧失,又如何归得家去?”好不容易才艰难忘却的伤疤又被人生生地揭开,心中血淋淋地好不痛苦,偏生问这话的人又是不能得罪的人,刘彦只觉得心中如刀割一般,泪水已是卟娑娑掉下来,刘霁更是双手掩面。

周澈有些奇怪二人的反应,反问道:“为何归不得,大难不死,家中父母必是大喜过望,翘首以盼。”

刘彦霍地抬起头,心中有些愤怒,这位周澈周将军也是中原名族之家出身,难不成不知道么?那为何如此羞辱我姐妹二人,但看周澈面孔,却又不似作伪,一脸的真诚,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反晌才叹道:“将军难道不知,我姐妹二人清白已失,便是回到家中,家严只怕也只有给我与妹妹两人三尺白绫,一杯鸩酒而已!”

周澈这才醒悟,自己终究是现代人的心理,却不知这时节将女人的贞节看得何等重要,如果是普通人家倒也罢了,穷人难得娶一个妻子,只要活着回去便好,但越是贵重之家,便越是看重这事,难怪这姐妹二人只能居于此地?这万恶的旧社会,周澈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声。

“是我孟浪了。”周澈长叹道,“既是如此,二位姑娘就算不回家,也可托人捎一封信报个平安吧!”

刘彦垂头道:“昔日已死,吾姐妹已忘了过去,只想平静地在这里生活下去,便是捎信回去,也只不过徒增家门之羞而已,还望将军垂怜,收留我们在此。”

周澈无语,心道若真是这二人捎信回去,那家说不定还会派人来将她姐妹二人逼死。

“既如此,你们便安心地在这里住下来吧。忘掉过去吧,重新开始你们的生活,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有好的归宿的。”周澈感到自己的言语有些苍白,看到两个薄命红颜,心里不由一阵惋惜,“你们住在这里么?”

刘彦道:“是,李县君安排我二人在此教授童子启蒙,我二人住所便在后面的小屋,只是居所简陋,不便让将军前去。”

周澈摆摆手,道:“你二人若差什么东西,只管去找我,元福,回头看看两位姑娘缺什么,给两位姑娘都备好送来。”

门口的周仓大声应道:“是,将军!”

刘彦感激地道:“谢谢将军。”

周澈站了起来,心中忽地一动,道:“你二人都甚有才学,如今我县识字之人太少,我的将军府说来让人笑话,眼下除了我却没什么识字之人,你二人每日也只是教授半日课程,不知可否愿意去我将府为我打理一下文书,这些事颇为繁杂,让我很是头痛,却一时之间找不到人手。”

他心中想到的是这二人如果有事作的话,倒可缓解一下心中的苦痛。

刘彦姐妹二人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刘彦才道:“如果将军不嫌弃,我二人愿意去为将军分忧,就只怕学识浅薄,误了将军的事。”

周澈见二人答应,心下欢喜,道:“如此甚好,那就这样吧,你二人上午在这里为童子启蒙,下午便去我哪里处理一些文书,嗯,一应供应,便从我那里拨取吧,元福,将这事通报给李县君。”

从刘氏姐妹那里回来后,周澈一连几天心情都有些郁闷,并州是边州,每年都要遭受蛮族掠边,无数百姓被掠走,家破人亡者数不胜数,像刘彦等人算是福大命大,适逢其会被解救回来,但还有更多的人尚在草原被奴役,但即便是刘彦等人这样的,一生的命运却也被改变了,想到刘氏姐妹有家难回,有亲难顾,还有更多的人只怕与她二人命运相若,心中便堵得慌,说到底,还是不有一只强军能震慑边关啊!

南匈奴,必须平定!周澈心道,否则边关不靖,自己如何有余力做其它的事情,并州刺史府?周澈冷笑一声,指望他们来做这事那是缘木求鱼,能守成便不错了,苦心经营的并州军一朝被毁,现在的并州军战力更是大不如前,只怕刺史府根本没有出塞作战的勇气,想到这些,周澈围剿南匈奴的心情便更迫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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