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看着李冠鑫纳头便拜的虔诚模样,不只朱标,蓝玉、詹同等人此刻都是一脸茫然。
也是此时,却听李冠鑫继续道:“我朝虽不及天朝辽阔,粮饷充足,可亦有些许存粮。”
“若天朝有需,外臣愿回禀我王,敬孝天朝!”
倒不是李冠鑫痴傻蠢笨,毫无心机。
见大明相助便心怀感激无法自拔,宁愿拿出粮饷酬谢。
相反!
正因为李冠鑫并非痴傻愚蠢之徒,他才明白一定要此时答谢大明。
大恩即是大仇,这个道理李冠鑫明白。
倘若此时大明相助,他们爪哇不予回报,事后这份大恩没准便是大仇。
命运馈赠的礼物,往往都在暗中早已标好了价格。
倘若此时不予回报,将来利滚利之下,谁知道大明又会向他爪哇索取什么。
想到这里,李冠鑫神情愈恭,再次出声道:“先前陛下有旨,于土门钉修建海贸港口。”
“若天朝不需银饷,外臣愿回禀我王,力陈将今后土门钉港口所有税收尽数归天朝所有。”
“一切皆为我朝敬孝天朝之心,自有我朝向众言说,陛下更不需担忧英名受损。”
“自然不必!”朱标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不禁暗自腹诽了起来。
真不知道在爪哇等国眼中,大明究竟是个什么形象,自己这个皇帝又是何等恶人。
只是一次寻常的施恩,也不过是派兵震慑诸国联军。
此刻却是让这李冠鑫绞尽脑汁,一而再再而三的想出法子报答大明。
难不成在诸国眼中,大明当真就如此市侩?
大明就不能出于世界和平的目的,简单帮助下临边的弱小诸国?
念及至此,朱标却也对眼下李冠鑫诚惶诚恐的模样有了些许理解。
就方才那些话,莫说是李冠鑫,即便自己都不太愿意相信。
“尊使不必如此!”
压下心头好笑,朱标语气淡淡,满不在乎道:“爪哇素来恭敬我朝,朕也将爪哇一朝视作兄弟之邦,友善之邻。”
“如今见爪哇领土不整,我大明身为诸国上国,理当相助。”
“说什么粮饷酬谢,关税报答,贵国当真不需如此。”
“若不敬孝天朝,在下心中难安,我王更是惶恐......”
明白李冠鑫乃是担心大明事后借今日之恩要挟,朱标眸光微转,旋即出声道:“倘若贵国当真打算酬谢,不防宴请我助战将士即可。”
“这是必然!”李冠鑫表情郑重,义正言辞道:“上国将士为我朝平乱,收复失地。”
“我朝自当以上宾之礼,厚待诸位将士。”
“烦请陛下再言我朝当如此酬谢.....”
“不必!”
不等李冠鑫再想出什么酬谢的法子,朱标表情严肃,当即拍板道:“朕方才便也说明,两朝情谊比金山银山更为珍贵。”
“还望今后你我两朝互通有无,如此便好!”
“可....”
“朕言要于土门钉建设海贸港口,曾定下税收之数五五分账的规矩。”
“如今看来,确实不妥。”
“的确不妥,的确不妥。”李冠鑫似抓住机会般,忙声开口道:“港口营造,皆为我朝出工出资。”
“今后税收,我爪哇分毫不取,全数敬孝天朝!”
毕竟海贸之事乃是大明开辟先河,除大明外,其他诸国更无港口。
土门钉港口税收全数归于大明也不算大明胁迫。
毕竟诸国海贸商户得知土门钉港口乃是大明营造,其必然更愿意在此停靠。
而仅凭往来货船停靠交易上,李冠鑫便能预料到他们爪哇一朝能从中得利许多,而且还能让国朝愈发鼎盛。
可就在李冠鑫声音落下的同时,朱标却笑着摇了摇头。
“土门钉港口税收,我朝分毫不取。”
“陛下不可啊.....”
“贵使放心,我朝自不会索取分毫。”
“蓝玉!”朱标看向蓝玉,缓缓出声道:“吩咐蓝诚所部,若爪哇将士攻打土门钉夺回失地,我朝将士皆听爪哇号令。”
“末将领命!”
闻言至此,即便李冠鑫心中还有疑虑,但见朱标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多言。
至于酬谢之事,待他还朝回禀自家王上后,再行酬谢大明即可。
当看到朱标点头示意,李冠鑫也不再多留,微微拱手后便也告辞。
而等他刚离开谨身殿,随后殿内众人却齐齐笑出了声。
“这爪哇使臣倒也是性情中人,竟左思右想,想着如何报答我朝。”
“他如此惶恐,反倒显得我朝先前待诸国严苛了!”
片刻过后,朱标强压意笑意看向众人道:“接下来我朝罢兵,休养生息的同时,也属实要改变下我朝在诸国心中的形象。”
“总不能.....”
朱标一个没忍住又是笑出了声。
紧跟着众人又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罢了罢了!”
见众人也是不甚在意,朱标转而甩手道:“什么上国形象,礼遇诸国暂且放一放。”
“詹卿!朕听你所言,将土门钉港口今后税收尽数归还爪哇一朝,如此便能使诸国心向我朝,一并开设港口?”
“自然自然!”
听到朱标这话,詹同顺势压下脸上笑意,冲朱标拱手道:“陛下有所不知,商贾之道最重一个信字。”
“如今诸国藩商齐齐来我大明,究其原因,乃是我朝最重诚信二字。”
“不仅如此,我大明朝廷亲自出面与藩商往来,路经港口海外藩商虽需缴纳关税,可我朝也保证了港口附近的海路畅通,无海盗袭扰。”
“海贸生意虽涉及诸国藩商,也在海上航行。”
“可说到底,与我朝中商户东买西买,运送货物无甚区别。”
“所以有了我朝允准开设的港口,便是有我大明朝廷作为诚信背书,故而诸国藩商更愿意前往我朝下令开设的诸国港口!”
言至于此,詹同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说道:“如今我朝海贸已趋于鼎盛,他国见状必然效仿。”
“可如今土门钉港口得我朝承认,海外藩商见状宁可绕远,也不会前往其他诸国效仿之下兴建的港口。”
“更为主要的,乃是我朝可借开设港口之名从诸国手中收取酬劳。”
“加盟费?”当听到詹同这话,朱标下意识直接出声。
“敢问陛下,何为....结盟...费?”
“不妨事,你继续往下说!”
“是。”詹同点了点头,随即双眸闪烁着别样光芒,继续说道:“而且我朝还可以约束各国港口为由,派遣我朝之人前去管理。”
“借以此道,假若他日有那朝不恭不顺,派往他国负责主管港口的我朝之人,既可约束港口也可刺探军情。”
“不出三年,诸国对我朝恭顺愈加。”
“不出十年,海路畅通,各国联系紧密,于我大明庇护之下诸国繁荣,诸国百姓自然心向我朝,纷纷遣使,诸国百姓也必纷纷前往我朝。”
“如此我朝必能复盛唐时京城人种各色之奇观。”
“长此以往,百十年后,即便我朝不兴刀兵,天下诸国也必当为我朝为主,以我朝陛下为王!”
“如此!”詹同拖长嗓音,转而冲朱标郑重躬身道:“如此,正合陛下以民生使诸国宾服之宏图大愿!”
“说的好!”
一旁的高启闻言,当即出声赞道。
毕竟詹同说的这番盛景,当真让人听之热血澎湃。
更为主要的是,天下众人多以为他们文臣只会卖弄嘴皮,于开疆拓土无益。
圣贤书上所说的儒生治国,国政清明,使得万国来朝,四海宾服的宏愿。在长期文臣对开疆拓土无益的背景下,也逐渐变成了笑话。
然而当下!
詹同所言之盛景,岂不正合圣贤所云?
大明恩加四海,诸国百姓心向大明,以人心为引,聚拢诸国。
如此一来,大明开疆拓土便也并非武将之功。
真要说起来,最应该感谢的到底还是朱标。
倘若此时龙椅上坐着的乃是老朱,恐怕断然不会相信詹同所言。
更不会相信诸国百姓人心所向,便能使大明下辖诸国。
“陛下,詹尚书所言甚是,臣等拜服!”
看着高启眸中发亮,此时激动拱手的模样。
饶是朱标也不禁有些茫然。
“高夫子这是.....”
“臣心下激动,一时失态,还望陛下恕罪!”
出声告罪之下,高启紧跟着道:“若真能如此,我朝囊括四海之地便不需将士用命,死伤无数。”
“陛下先前聚拢诸国民心,当真乃是英明之措!”
闻言至此,朱标便也明白了高启因何激动。
不只朱标,一旁的蓝玉听到这话却有些不乐意嘀咕道:“若依高夫子所言,那我等武将岂不是要解甲归田,省的空耗朝廷俸禄。”
“我朝也自当放马南山,节省开支,省的拖累国家财政!”
“这....”
当看到高启面色尴尬,一时间错愕不语。
詹同瞥了他一眼,心中更是暗骂高启这老东西竟将他置于武将的对立面上!
简短思量过后,詹同忙笑着走到两人中间,转头看向蓝玉温声说道:“梁国公这话,饶是老臣听来都觉刺耳。”
“太上皇定鼎开国,陛下扫平临边诸患,一切不皆由三军将士奋勇,战场之上忘命?”
“梁国公这话,饶是下官这个文臣听来,都为三军将士抱不平!”
“虽是如此,可高夫子方才所言不正是这个理?”蓝玉语气不悦,阴恻恻道。
见状。
詹同满脸堆笑,转而冲正前方的朱标高高拱手。
“高夫子所言不使刀兵而使四海宾服,此安是我等文人之功,不全赖陛下圣明,大兴海贸?”
“若无海贸,我朝如何能以准许诸国开设港口,施恩诸国?”
“若非陛下英明无双,借以人心为固,我等迂腐文人如何能想出聚拢诸国民心,使得诸国宾服?”
“难不成下官方才借陛下珠玉在前,狗尾续貂。便是让梁国公以为在下贪天之功?”
“倘若如此!”
詹同猛地冲朱标跪拜道:“还请陛下严惩微臣!”
见此情形,原本便与詹同私交还算不错的蓝玉,此刻怒意自然尽数消散。
特别是看到詹同俯首便拜,蓝玉忙上前搀扶詹同的同时,低声开口道:“老詹你是知道的,我方才自然不是冲你!”
“梁国公既有此想,便是下官莽撞,贪天之功!”
见詹同始终不愿起身,蓝玉一时也有慌张,忙抬眸看向面前的朱标。
也是见高启、蓝玉再无怨言,朱标轻咳一声,随即开口道:“詹卿不需如此,蓝玉却无此心。”
直到朱标开口言说,詹同这才缓缓站起身子。
只不过!
朱标环顾在场文武后,沉声继续道:“当下我朝正是锐意进取之时,纵观古今,无此时这般良机。”
“故而我朝中文武不可有隙!”
“定国安邦,戍卫家国,自然需三军将士齐齐用命。”
“治国理政,恩加诸国,也需诸位文臣死力效忠。”
“今后朕不愿听到我朝有文武何重之争论,更不想听到有人胆敢说什么文重、武重的狂悖之言!”
“陛下圣明,臣等谨记!”
“臣等谨记~”
微微示意后,朱标便也命众人告辞。
也是詹同、高启等人离开奉天殿的同时,锦衣卫蒋瓛将一份奏疏递到朱标跟前,小心道:“启禀陛下,安南之人两次前往驿馆,拜访李冠鑫。”
“几人谈话均被我锦衣卫记录在案!”
“嗯。”
当看到朱标颔首,蒋瓛很是识趣的退出了谨身殿。
而看着奏疏上柳思南诓骗李冠鑫的话,朱标轻笑一声,便随手将其丢到了一边。
另一边。
李冠鑫刚走出皇宫,迎面便撞见打算向朱标请辞的陈睨、柳思南二人。
即便之前柳思南很是笃定李冠鑫进宫见驾必然是要息事宁人,请求尽快返回他们爪哇本国。
可此时陈睨依旧很是不放心。
在看到李冠鑫从皇宫走出来的瞬间,陈睨忙快步上前,出声询问道:“爪哇尊使打算何时启程返朝,不知我君臣二人是否有幸,可与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