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镇真正忌日的这天。
母女两起了个早,天微微的亮,外头的雾气也还浓着,两人已经是穿戴整齐准备出来了。
冯祎凡觉得有些凉,把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这会儿拿着祭祀的用品,和瞿敏一起,一步步的往前走。
半路的时候,瞿敏手机开始响个不停。她朝冯祎凡摆了摆手,示意她先上山,自己走在后头拿出手机,按下了接听,接着一如往常的清冷,回复电话那头的人近来的状况。
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瞿敏觉得手机都开始发烫了。
冯祎凡拿过她手上的东西,低着头认认真真的往山上走。小姑娘心明如镜打电话都是谁,每年的这个时候,冯镇生前的那些老战友们总是要打电话来,慰问有余,更多的是问问嫂子和孩子,这一年,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小姑娘最不屑了,这种问题回答好,显得太没良心。回答不好,那些长辈又要安慰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对于冯镇落葬的位置,冯祎凡可谓是轻车熟路。她心上有些难掩的兴奋,想着,又能见爸爸了,不免的嘴角都是笑意。
墓园葬着的不止是冯镇一人,所以平日都是有看墓人在守着,顺便一手打扫。
只是,墓园那么多“户”,看墓人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所以,眼前杂草丛生谈不上,可唯独冯镇的那一亩三分地,干净得好像有人专门打扫过的一样。
冯祎凡走近,见到水泥地外的几株草苗,这会儿怏怏的弯着腰,很明显的有被踩过的痕迹,空气中似有似无的弥漫着一股浅浅的白酒醇香味。
小姑娘突然收了笑意,冷着脸严肃的看着周围。眼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有人赶在她们母女俩来之前,先拜祭了冯镇。
可这么多年头下来,除了她们母女俩每年回来天未亮就出发拜祭,还真没谁会大老远的、天未亮就跑来拜祭冯镇的。
冯祎凡最后把目光放在看墓人的房子,没来得及探究,瞿敏已经到了。
小姑娘只能上前帮忙,把祭品什么的摆开,接着,乖巧的在一边烧纸钱。
上了香后,两人在冯镇的坟头说了会话。
瞿敏眼眸清冷,她细数这人名,告诉冯镇接下来,都会有谁来看他。冯祎凡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好不容易等她说完,才往前一步,对着墓碑诉衷肠。
知道小姑娘肯定有好多话想说,瞿敏调转步伐,在四处走走等她说完。
“爸爸……好想你。今年和去年一样,我过得很好。有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好消息嘛,是我终于加入了徐骁湳的部下。以前你不是老夸徐骁湳年轻有为的嘛,现在我跟着他一起,你是不是觉得很自豪?是不是该以我为荣了?
唔,好消息说完了,该是坏消息了。
坏消息是,我前些天遇见了之前你请来帮我看看的心理辅导师。她对我的近况好奇,说我很久没有去她那里复诊了,很担心我,就给我做了个简单的测试。
测试的结果是,我似乎病情有复发的迹象,并且,还有可能加重。
怎么办爸爸……我该怎么办?”
瞿敏很快绕了回来,看着正在发呆的冯祎凡,见她眉头紧锁,说道:“那些叔伯都在路上了,你先下去,要是来了,先开门让他们进去坐下,好好招待。知道吗?”
“知道了。”她说好,乖巧的蹲下身去收拾东西,然后心事重重的下了山。
瞿敏见她走远,把三杯白酒倒在墓碑前,终于是恢复了笑意。她看着墓碑上自家老公的照片,虽说是笑着的,可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老冯,这几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听你的,收留那个孩子会怎么样。今年,发生太多事情了。特别是她,出了不少的事故,前后长短,光是我知道的,就住了三次院。
你要真的泉下有知,多看着点她吧。
我呢,不能做什么。我清楚,一旦我对她卸下心房,或许,下一个躺在这里面的人,会是我了。
那个丫头,很聪明也很懂事。
只不过,终究不是我们的孩子。
老公……老公。”
拜祭结束后,瞿敏和往年一样,照例拿了点钱去给看墓的大伯,希望日后麻烦他多担待。等她去到的时候,熟面孔的看墓大伯不在,只有一个号称是他外甥女的年轻小姑娘靠着椅背在浅眠,瞿敏见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还是把事情和钱都交代在她那里。
话落,对方也压了压帽檐,声音沉沉的说了声好。
瞿敏不疑有他,理理身上的开衫转身下山去了。
冯祎凡脚程快,当她拿钥匙开门的时候,隔壁家的王大妈拿着个快递走了出来。
“凡凡,这是刚快递员拿来的,写你的名儿。是在网上淘东西了吗?买着啥好货记得告你王大妈。”
冯祎凡觉得奇怪,自己从不爱在网上淘东西的。就算买东西,也不会寄乡下老家的地址才对。看着眼前这个信封,冯祎凡转念一想,难不成是局里给她寄的?
她细想,还真有可能。这知道她回乡下拜祭冯镇的人可不多,除了局里的同事也只剩下局里的同事了。
所以,冯祎凡拿过手,笑出六颗牙齿的标准,“王大妈你放心,我要淘到什么好东西,准不会忘了你的。”
“行,这可你说的。”
“嗯嗯,我说的。”
瞿敏回来看见她拖着一大袋东西,手里还拿着个快递信封,问道:“在网上买了什么?”
“没买,估计是局里的同事给寄的小东西吧。没准里头会是份资料,又或者会是张贺卡。嘿嘿,行了。妈妈我们进去吧,饿了。想要吃糖醋里脊,蒜蓉虾,还有……”
小姑娘边说,边和王大妈挥手道别,回过头来嘻嘻闹闹,瞿敏拿她没办法,母女俩进了屋里,还能听见冯祎凡在说一大串好吃的。
王大妈也准备关门回家,回头却见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站在冯家门口。村里头出现生人,王大妈也是好奇,多少也要问声。见对方包裹得严实,高竿苗子又是一身黑,王大妈一时半会儿还真分辨不出来对方的性别。
只能试探性的问道:“小伙子,你是来找谁的呐?莫不是冯家的客人?”
对方没有回声。
王大妈还以为是自己的嗓门小了,加大了分贝,“你是冯家的客人吗?小伙子你找我们家凡凡的么?需要我帮你喊她吗?”
兴许是王大妈的音量大了,在里屋边看电视边啃薯片的冯祎凡,似乎听到了外头的声音,踩着欢快的脚步从屋里跑出来。等她到了外面,王大妈已经回了屋里,连带着早前王大妈喊得极大声的那个小伙子也不见了。
冯祎凡自讨无趣,噔噔噔的踩着拖鞋回内屋去了。
宁静的正午,街道上人烟稀少,民风淳朴的小山村,此时阳光正暖,多少让人有些惬意。
“冯祎凡吗?我们的……冯祎凡?”
一道男声,静静的回淌在巷子里,空气中。静静的,直到再也听不见。
然而,冯家大门口的泥地上,落着一个大小正统的五角星。
像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又像是从草稿纸上临摹上去的一般,边角偏差大小等同得让人觉得……
这是一幅完美的作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