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绿色的茶水有着琥珀的光泽,看上去晶莹剔透,飘散出薄薄的雾气,轻抿一口,清澈的茶香就在舌尖散开,好似甜美的甘露顺喉而下。
“好茶!”
祝融猛喝几口热茶。在云南她也喝茶,不过那边喝的是烤茶,会加入盐、烤米、核桃粉、芝麻,与汉人的清茶风味迥然不同,更别说诸葛家准备的是上好的茶叶。
“慢点,又没人和你抢。”
孟获白了祝融一眼。
祝融岂会示弱,立刻就瞪了回去。
就在两人瞪眼间,一个看上去有些温厚木讷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开口道。
“季常!抱歉,刚才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来晚了。”
“子瑜世兄,我们忽然来访,就怕打扰了世兄。”
“哪里的话,快坐快坐。”
几人各自施了一礼,又重新落座。
“世兄,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云南各部首领南明伯的公子,孟获。这一位是”
“祝融姑娘!敢和公主殿下真刀真枪厮杀的巾帼将军!”
还没等马良介绍完,诸葛瑾已经大笑着插话了,显然祝融在建业城的名气可比孟获大了不少。
孟获满脸的无奈,一向豁达的祝融闻言也难得脸色一红,扭捏了几分。
马良接着向孟获、祝融二人介绍道。
“此前登基典礼上想必你们也远远见过一面了,这位是诸葛瑾世兄,深得陛下信任。”
“见过诸葛大人。”
“不必多礼,不嫌弃的话和季常一样叫我一声世兄就好。今日能见到几位国家的栋梁之才,诸葛府也是蓬荜生辉啊。”
诸葛瑾摸着自己那一缕小胡须,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看向马良。
“这茶是你母亲老早前就送来的,还让我关照关照你。你倒好,直接住进了祭礼司安排的驿馆,今天大考结束才舍得来见我一见。”
马良轻咳了一声,正色道。
“我寻一处清静地读书即可,世兄勿怪。这不,大考一结束,我就来向世兄赔罪了。”
“你倒是颇为自信。”
诸葛瑾点点头,赞赏道。
“在我看来,以你的才学通过大考并不是难事,你若没有这点自信,殿试时反而难以得到陛下倾目。殿试三甲由陛下亲定,在此之前谁也不好猜测,不过进士之身也够你出来做事了。你的才学我不担心,反倒是近来朝堂上暗流涌动,恐怕波及到你。”
马良心头一动,科举大考前他就隐隐预感到北伐受挫和曹操发兵南下会使朝堂动荡,但大考迫在眉睫他也无暇他顾,只能潜心读书。如今听诸葛瑾说暗流涌动,恐怕不是暗流,而是各方人马已经开始站队,分歧趋近明朗了。
马良拱手道。
“不知世兄有何教诲?”
诸葛瑾叹息一声,喝了一口茶才说道。
“你只管好好读书,准备殿试,朝堂上的事岂是现在的你能插手的?记得别招惹江东世家和皇家的人就行。”
孟获、祝融同时缩了缩脖子,眼睛偷偷打量着马良。
马良看着两人可怜兮兮的模样也颇为无奈,也没说什么,只听诸葛瑾继续说道。
“会试大考是由祭礼司张纮筹备,但每年出题的主考官惯例由陛下钦点,本届的主考官是法正。你过了会试,就算法正门生了,记得去拜会。法正行事诡测难料,修法又得罪了不少人,但其仍能位列三公,可见其手段。”
“你若能高中三甲,就能去郡城做个太守,最近正好有两处空缺。唉,可惜就怕你因和我的关系反被拖累。”
拖累?
诸葛瑾贵为九卿,可是真正的内阁重臣。
谁能影响殿试三甲的评定?那自然是陛下。
陛下要打压勋臣派了?
世兄让我拜会法正大人,莫非是让我撇清干系。
马良心头震动,嘴上却沉稳说道。
“多谢世兄指点,良读书只为施展一身抱负,并无升官、站队的想法,从县令做起也未尝不可。一县之地,数万百姓,虽不如郡城,也足以让良一展抱负。”
呵呵呵,好!
诸葛瑾笑容可掬,脸上却有一丝遗憾。
“你不想去争辩,可命运早已给你贴好了标签。”
他顿了顿,看向三人,释然道。
“也罢,不谈这个,那我就给你们讲讲从上次科举开始的新选官制度。”
还有新东西?
孟获、祝融从刚才开始就不太听得明白两人说的“拖累”和“从县令做起”是怎么回事,这殿试还没开始,安知小马哥不能高中三甲?
只是他们也不好插话发问,听到新的选官制度不由来了精神。
诸葛瑾看着另两人的表情,顿觉有趣,认真讲解道。
“刚才说的是通关大考的,现在就说说大考落选者。以往落选者只能回去继续读书,或者安排到书院中教书,现在多了一条可以直接进入朝廷机构下派为亭长管理乡村。”
“楚国之法乃是土地归国家所有,乡绅失去了立足根基,大多凭借钱财进了县城发展生意,而朝廷可以趁机将影响力从郡县投射到了乡镇,推行使用肥料、规划水利灌溉和农作物轮作。这就是司徒大人制定的士子下乡。”
孟获不解,云南那边读书人少,识字的人也不多,在他们那儿读书人可是稀缺资源。当然,有些部族在乎,有些部族也不屑一顾。
“为什么费这个力气让读书人下去管辖乡镇?”
听到孟获的提问,诸葛瑾一脸笑容地看向马良。
“季常,你说说。”
马良只是短暂沉吟片刻便回答道。
“因为新法,朝廷和世家的格局发生了新的变化。从前以土地为根本的世家只能操持起生意,用当下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土地没有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在你身边’。所谓士子下乡,是朝廷为了防止世家以另一种姿态重新扩大在乡村的影响力,保障农耕和粮草。”
诸葛瑾点头,十分满意马良的回到。
“不错不错,不愧是季常,短时间就能理清其中关键。还有一点,此举不但可加强朝廷对底层的管控,还可以考察官员的办事能力。”
“士子下乡有三年任期,期满解职,政绩好的可成为六品乡长,甚至是五品县令,也不输一些死读书的进士了。政绩差的也可以接着参加科举。至于贪赃枉法的,呵,那些老油条抓不到马脚,几个愣头青,区区十里乡村还怕找不出证据吗?届时直接移交刑法司处理,永不录用。”
看着孟获微微咂舌,诸葛瑾笑道。
“呵呵,不要怕,这也是条通过实干证明自己才能的新路子,有些人书读得不行,但办事是真有本事。”
几人又谈了许久,从为官治政的经验到各地风俗民情,再到三国军力形势,各有所得、宾主尽欢。
离开时,马良等人在庭院里见到远处的凉亭有人抚琴,琴声悠扬,如溪水流淌。
马良只是远远一拜,随即转身离开。
孟获、祝融跟在身后不禁疑惑。
“小马哥,这是何人?”
马良却只是摇头不言。
走出诸葛府,马良长长呼出一口气,抬头望天。
孔明世兄忠义如此,奈何成王败寇,蹉跎了才华。季书,施展了一身才华抱负,亦是为楚国立下过奇功伟业,奈何。
“高处不胜寒啊。”
马良轻声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