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前一世,孙宁也是看过一些皇帝微服私访,然后在最后时刻突然显露自己身份,王霸之气一发,所有官员百姓通通跪拜一地,扭转大局的演义故事的。
当时虽有代入,感受却不是太深。
而现在,当他真为皇帝,真就白龙鱼服,微服出动,并且在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况下突然亮明身份,当众现身,被无数人顶礼膜拜……说实在的,这种感觉,还真挺不赖的。
所以说,扮猪吃虎一直以来都是让人喜闻乐见的爽套路呢。
不过很快的,孙宁就把这些古怪的念头快速压下,径直从楚襄珣等官吏的身旁走过,然后来到大堂的最上首处,端然落座。
再一抬手:“你们都平身吧。”
众衙门里的官吏差役人等,这才有些恍惚地站起来,脸上或迷茫,或激动,有些个胆子够大的,还在远远地偷眼打量皇帝尊容。
皇帝陛下,那在他们心目中可真是高高在上,如天神仙佛一般的存在了,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有幸近距离地看到皇帝。
而现在,这一连梦里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真就成了现实。这如何能不叫人心旌动荡,久久难安呢?
或许就只有楚襄珣等几个心中有鬼之人,此时才会格外的紧张与慎重了。尤其是他楚太守,迅速稳住情绪,恭声称谢后,问道:“不知陛下突然驾临,实在叫臣惶恐之至,敢问陛下,有何旨意教训?”
孙宁的目光很快就从众多差役官吏身上收回,然后落到了楚襄珣这儿:“朕今日在行宫里有些憋闷,便出来转转。
“正巧,经过你太守衙门前,看到了这一出闹剧。”
孙宁说着,又扬起下颌,指了指那几个挨了打的鸣冤者:“他们敲响鸣冤鼓时,朕就在旁边,本还想看看你楚襄珣如何断案伸冤呢,却没想到,才一会儿工夫,等来的却是他们被问罪挨打。
“楚襄珣,朕倒要问你一句了,这是何道理啊?还有不管被告,却先拿原告问罪的断案规矩吗?”
被皇帝如此当面质问,楚襄珣心里更是猛打了个突。但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他都只能顶住压力,应付这一场了。
“陛下容禀,非是臣要责难于这几个所谓的原告,实在是他们所告所为完全不合我朝廷规矩。
“就拿他们击鼓鸣冤的举动来说,我朝早有规定,只有灭门、叛乱或是贼寇入侵,才可准寻常百姓击鼓。而且,太守府衙前的鸣冤鼓,更不是他们能敲的……”
面对他的应对,孙宁突然笑了,只是这笑容里充满了讥诮与不屑:“朕问你一句,刚才你说他们敲的是什么鼓?”
“是……鸣冤鼓……”
“好一个鸣冤鼓!你也知道这叫鸣冤鼓啊!”孙宁突然拍案喝道,“既为鸣冤鼓,就是为让有冤情之人上告叫屈,洗刷冤情的。既然如此,有人敲它,怎么反倒成了过错了?
“还有,你口口声声道什么朝廷规矩,说此鼓只有在灭门、叛乱、贼寇入侵时才会被准许敲响。朕来问你,这规矩究竟是何人何时所定,写在我大越律法里的哪一款哪一条上啊?”
这后一个问题,登时就把楚襄珣给问傻眼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光是他,堂里堂外,那几十上百个官吏差役,也都疑惑沉思,在自己的常识和记忆里去找此条的根据。
要说还是专业人才最靠谱,太守府中的法曹官,这时突然就是轻呼一声,一脸的惶恐。因为他已经确信,大越朝廷所立下的法度中,就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规定。
然后,他就被孙宁点到了:“你来说说,我大越律令法条中,可有鸣冤鼓不得被百姓敲响的说法吗?”
“回陛下的话,没……没有……”这位法曹官嗫嚅着道,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是啊,朕也记得清楚,朝廷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律令下达,可怎么就有人敢如此讹传朝廷律令,而且还被人奉为金科玉律,奉行不违,还拿此来跟朕做着解释了!”
堂上再度一派肃静,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是啊,从来就没有的东西,怎么就被所有人都认为确有其事,而且还尊奉无误了呢?
其实答案他们心里都知道,因为这样对他们这些官吏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不然,鸣冤鼓一响,无论案情大小,无论所告为何,他们都得出面审理,那官吏还有什么权势威信可言?
尤其是,真到了让寻常百姓冒险去敲打鸣冤鼓时,就意味着他们所面对的冤情已是到了容忍的极限,算是把一切豁出去了。
这自然也就意味着,那逼着他们陷入绝境的势力一定不会小了。不是地方豪强大户以势压人,就是某些官吏凭权欺凌……反正是不可能通过正常途径来获得公平公正的审判了。
而这等冤情,一般官员又怎可能真为一个草民来冒着各种风险,为其伸冤?
所以久而久之,这一可能给各级官府带来不可测麻烦的鸣冤鼓自然就被他们给想尽办法地约束,禁用了。
最后,更是拿出了这似是而非的三条,用以堵住悠悠之口,把个潜规则当作真正的规矩。
但是,这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就是因为它根本就是非法的,只能是在暗中被人通过而已。
当潜规则真被摆上了明面,放到了阳光下,被摊开了说时,其虚假,虚弱的一面,自然也就彻底无所遁形了。
孙宁甚至都不用拿出皇帝的威势来,光这几个问题,就让楚襄珣他们彻底无言以对。
而且,这些深明其中真意的官吏,此时更是满心惶恐,冷汗湿透了全身,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也是直到这时,楚太守才真正的了解到,这位皇帝陛下有多么的可怕,绝不是自己这么个只知道耍些小聪明和小手段的臣子所能应付过去的。
这一回,自己也好,那三大豪商也好,怕是真要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