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的时候,已近傍晚,马周回到中书省,立刻命中书舍人拟定圣旨初稿,他检查完后,呈递给李治,李治检阅无误后,盖上玺印,送交门下省。
将圣旨送去门下省后,李治召来金吾卫大将军羽林军大将军李元忠,道:“李元忠,此次你带人去接李浩回来,沿途好生照看,李浩抱病在身,受不得累,若是他累了,你切不可急于赶路……”
他担心李浩,所以叮嘱了一大堆,李元忠默默听着,待到李治说完,颔首行礼:“臣谨遵圣命!”
“还有!”李治忽然道,“父皇驾崩的消息,暂且不要跟他说,李浩没有反心,但朕担心青海卫,李浩在军中素有威名,此次忽然撤军,青海卫必定很不服气,若让他们知道父皇驾崩,只怕真会出事,眼下正是风口浪尖上,若是闹出了哗变,就算朕想保他,都保不住。”
“是。”李元忠颔首。
“嗯,去兵部等圣旨吧。”
李元忠当即退出甘露殿,去兵部等圣旨,唐朝圣旨流程是有由中书省拟旨,皇帝检查盖印,然后交由门下省审批,最后由尚书省执行,因为这份圣旨涉及兵权,所以最后是发往兵部,而李元忠要带五百羽林军出发,也需要兵部批文。
李元忠在兵部拿到了圣旨和批文,去禁营领走了五百羽林军,立刻出发,此刻早已天黑,城门也关了,不过没关系,李元忠有圣旨和兵部加急公文在手,城守将军请示了上峰后,立刻给他开了城门。
雪域高原,天气一片晴朗,天空瓦蓝,万里无云,虽然阳光普照,但这里的温度依旧寒冷,地面积雪似乎一直就未曾融化过。
自从上次大破吐蕃大军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天了,李浩给樊梨花的信中也交代,每日留意城中,等候黑鸦的响箭为信,一支箭,粮荒,两只箭,粮绝,三支箭,攻城。
就在收到李浩的书信后一天,城中出现了响箭,樊梨花激动万分,逻些城中已经闹粮荒,从粮荒到粮绝,绝不会超过七日,从粮绝到最后攻城最佳时机,绝不会超过十日。
这段时间,噶尔钦陵多次谴使与唐军交涉求和,但都被樊梨花拒绝了,噶尔钦陵无奈,已经在做逃跑的准备,逃跑路线他规划了三天,吐蕃虽然易守难攻,但要是被攻下,逃跑却是一个大问题,因为周边全是山脉,把吐蕃围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这也就导致了一旦兵败则无路可逃的局面。
噶尔钦陵斟酌了许久,最后把逃跑的地点设于吐蕃最西北边的葱领,葱领有两个国家,分别是小勃律和钵和,这两个国家都是依附吐蕃而生存的,两国兵力加起来不足五万,他若是带领大军前去,这两国的国主也不敢不接纳,若是到了那里,唐军还追击,他则可以往西逃入西域,只要不进入大唐的安西四镇范围内便可。
看到城中的响箭之后,樊梨花立刻派快马送信给李浩,将此事告诉李浩,快马一路狂奔,两日后将信送到李浩这里。
李浩在房车中看完信后,开心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没想到,一切如此的顺利,终于等到吐蕃粮荒了。开心之后,李浩开始写信给樊梨花,告诉她要小心提防,因为他早已推算道,噶尔钦陵接下来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全军强攻,二是带军逃跑,而若是逃跑,只能向西。
李浩已经将噶尔钦陵所有的动作全都提前想清楚了,他虽然无法前去亲领大军,但他真的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信刚写好,还未来得及交给信使,陆云忽然来报:“王爷,东北方向有数百骑兵向这边奔来,速度很快!尚不知是敌是友!”
“哦?从大唐方向来的?”李浩皱眉将写好的信塞入怀中,拿起望远镜打开车门下车,果然看到东北方向远处有数百人正骑马朝这边赶来,众青海卫纷纷开始布防,如临大敌。
李浩用望远镜看了看,立刻露出了微笑,道:“不要紧张,自己人,是李元忠和羽林军,咦,不对……”
李浩说着忽然皱眉疑惑自语:“李元忠带着羽林军来这里干嘛?”他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这个预感越来越强烈。
没过多久,李元忠带着大队羽林军来到了李浩房车前,李元忠下马走至李浩面前,拱手行礼:“琼南王。”
“李将军,久违了。”李浩将望远镜交给陆云,随意一拱手,满面微笑问道,“李将军怎么不远千里来到吐蕃?这大冷天的……也不是踏青的时候呀。”
“琼南王真能说笑。”李元忠一阵苦笑,脸色沉重道,“琼南王,卑职是奉了皇命来召你回去的。”
“召本王回去?”李浩闻言顿时双眉一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李元忠叹息一声,道,“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先听圣旨吧!”
“还有圣旨?”李浩闻言脸色更加阴沉,果然如他所预感的一样,李元忠忽然到来,绝对不会是好事,虽然他是自己的朋友,但这次却没带来好消息,他赶忙转头面朝陆云和熊大熊二,道:“快备香案,迎接圣旨!”
陆云和熊大熊二赶紧开始准备香案。
李元忠朝后方招了招手,一个羽林军将一卷圣旨呈了上来,待李浩备好香案后,李元忠展开圣旨,高声道:“逻些道行军大总管李浩接旨!”
“臣李浩接旨!”李浩躬身领旨。
李元忠开始念道:“诏曰:逻些道行军大总管李浩,行军在外,未有皇命,私转兵权,身担重任竟不知其踪……今夺其行军大总管之职,由李元忠押其回长安,关押大理寺监牢,听候圣裁!”
圣旨念完了,李浩却愣在了那里,久久不语,他现在心情很复杂,很郁闷,很愤怒,总之很糟糕,他想骂人,但他又不知道骂谁,骂李世民吗?他不相信这是李世民的主意,毕竟当初一心要攻打吐蕃的可是李世民,过度的憋屈和愤怒,使得李浩已经双眼发红,泪水在眼眶之中晃动,似乎随时都要落下。
看到李浩如此模样,李元忠心中也是一阵酸涩,他也打过仗,知道在外征战是多么的不容易,如今唐军取得了优势,却因为朝中党争而逼他撤军,这是多么憋屈的事情,但如今圣旨已下,覆水难收,一切已成定局,李元忠只能默哀,无奈叹道:“琼南王,接旨吧。”
李浩默然上前接过了圣旨,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的语气,缓缓道:“这不是陛下的意思吧。”
李元忠点了点头,道:“陛下也是被逼的。”
李浩转头看了看四周,忽然冷冷道:“所有人都撤开二十丈!”
陆云和熊大熊二当即扯开二十丈远,李元忠知道李浩有私密话要说,便也让众羽林军退后二十丈。
待他们都退开,李浩道:“你告诉我,这到底是谁的主意?是不是长孙无忌?”
李元忠无奈苦笑点头:“王爷就是聪明,一猜就中,长孙无忌伙连同其他众臣,说你意图谋反,要押你回去审讯,虽然陛下竭力想要护你,却是有心无力。”
“我明白了。”李浩点了点头,缓缓道,“权争误国,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享受了一次岳飞的遭遇,长孙无忌是铁了心地要做秦桧啊。”
李元忠疑惑问:“岳飞是谁?秦桧又是谁?”
李浩自然不好回答他谁是岳飞谁又是秦桧,他转头指着逻些城方向,道:“樊梨花正带着大军在逻些城下,你想必还要去向她宣旨吧,赶紧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李元忠道:“职责所在,我必须带你一起去。”
李浩惨然笑道:“你如果想要我的命,就带我一起去。”
李元忠闻言一愣,问道:“王爷此话怎讲?”
李浩道:“我之前说过,吐蕃处于高原地带,我们中原人来到这里,很难适应高原气候,会出现高原反应,难道李将军你没有高原反应吗?”
“自然感觉很不舒服。”李元忠道,“身体乏力,胸口如压巨石,堵得慌。”
“这就是高原反应。”李浩缓缓道,“有人高原反应比较严重,而我就是那种高原反应非常激烈的人,你看我,嘴唇发紫,脸色苍白,而且走路都已十分费力,前方还有一个更高的山口,比这里要高出四百多丈,高原反应将达到最大,我若是到了那里,只怕会昏死过去,运气不好的话,恐怕小命就没了。”
李元忠闻言目瞪口呆地望着李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他看李浩脸色苍白,嘴唇发紫,确实是强烈的高原反应症状,因为羽林军中就有那么几个人在几天前出现这种症状,浑身疲软得无法骑马,李元忠特地派人将他送回了青海卫城堡。
“去找樊梨花吧。”李浩缓缓道,“我在这里等着你,给我带一封信去给她,她脾气刚烈,而且此次是她亲自领军攻破敌军,想要劝动她,很难,非我亲笔书信不可。”
李元忠犹豫了片刻,用力点头:“好!”
李浩微微一笑,道:“你稍等,我去写信。”说完他便返身走回房车中。
李浩回到房车中只一分钟不到,就手持一封信出来了,他将信封交到李元忠手中,道了声:“多谢你了。”
李元忠点了点头,将信塞入怀中,转身就走,来到众羽林军面前,上马大喝一声:“继续赶路!”然后便绕过李浩他们的营地,朝逻些城而去。
目送李元忠离开,李浩转身望着长安方向,双目微眯,眸中冷芒迸射,他想要握拳,却没有力气握。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喜欢待在高原,因为待在这里,他感觉自己像个废人,高原是他的禁区,他想回去,但不是现在,他只是想早点攻破吐蕃,然后奏凯而归,毕竟花了那么大的人力物力来了,还牺牲了不少将士,眼看逻些城已经粮荒了,再等一个月,就可以夺下逻些城了,长孙无忌却在他背后捅了一刀,这一刀捅的,真的很痛。
“长孙老儿,你等着。”李浩咬牙切齿,缓缓低吟,“你不是想要我回去吗,那我就回去,你在长安好好地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