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是女真话,字正腔圆,每个金兵都能听懂。
每一个听懂的人,脸上都出现了骇然的神情。
宗弼,身陨?
狰狞的影子在夕阳中拖曳得很长很长,更加狰狞的狼头面具如同嘲笑一般看着整个营地。棺椁静静地停放在寨门前,已经摔得有些歪斜,却没有一人胆敢上前观看。
终于,一位金兵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想要查验,却又被人一脚踹了回去:
“南人阴险狡诈,肯定是他们设下的陷阱!”
渐渐昏暗的天色中,那颗狰狞的狼头仰天长啸,激灵灵地让所有人打了一个冷战。
“呵呵……”
一阵轻轻脆脆的笑声响了起来,“是啊,是南人设下的陷阱,专程来陷害你们的。可是你们——你们敢赌这个陷阱么?”
周围刹那间静寂无声,连呼吸声和心跳声也清晰可闻。
说话的人,是个少女。
宋军军纪森严,绝不允许女子随军出征——营妓除外。可她束着战甲,一双手细嫩莹白,周围的人也对她颇为恭敬,根本就不像个营妓的样子。
一个古怪的年头在所有人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来:……他们,是谁?
“他们不是宋人!”金营中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宋人孱弱,哪里有胆子单枪匹马闯金营!他们是辽人,是契丹人,是侍奉天狼神的契丹人!谁,你们谁会契丹话,快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身后人一枪挑断了脑袋。
那是个将领打扮的人,红着眼睛,一手抓着长枪,将血淋淋的人头拨开,几乎是嘶吼着说道:“无论是契丹人还是宋人,通通给我杀!四皇子不会死,里头的人,也绝对不会是四皇子殿下!”
脆脆的笑声又响了一下,依旧是方才的少女。
她策马上前了几步,与天狼神并肩站立,从左到右扫了金兵们一眼,冰冰凉凉地说道:“你们宁可相信是契丹人做的,也不相信是宋人动的手,对么?——好极了,真是好极了。金兵南下,一口气吞掉了半个辽国,又沦陷了半个大宋……真真是……好、极、了。”
旁边有人压低了声音唤她:“帝姬?”
她摆摆手,继续说道:“猜啊,你们继续猜,看看猜到明天早上,能不能猜出什么门道来!”她停顿了一下,朝身后做了个手势,这是约定好的逃跑暗号。
天色又暗了一些,即便是落日西沉的地方,也只能隐约见到一点儿亮光。
赵瑗终于使出了杀手锏:“你们不妨自己打开棺椁看看,里头到底是不是完颜宗弼本人!”
这话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得整个寨门的人耳旁嗡嗡作响。
是啊,里头是不是宗弼,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么?不论是真是假,对方只有寥寥几个人,难道还怕他们能趁乱围攻?
所有人都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虽然处处都透着几分诡异。
当下那位手持长枪、挑着人头的金将走上前去,一脚踢开了棺材盖子,脸色瞬间就变了。
宗弼和宗望身为兄弟,从长相上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比如两人都身材魁梧,都有络腮胡子。
宗望去世至今,其实已经过了挺长一段时间。尸身虽然被保养得极好,却依旧“模糊”了一点。
再加上宗望身上那整整齐齐的装束……
又加上此时昏暗的天色与跳跃的火光……
最后还得算上昨晚那几个金俘,必定已经带回了“宗弼已死”的消息……
两里两下这么一凑,整个金营静寂得吓人。
见过因惊吓而呆滞的表情么?
赵瑗面前的所有金兵,几乎都是这个表情。
她默默对宗望的尸身说声抱歉,又回头比了一个手势。两排轻骑渐渐一字排开,摆出了随时可以逃跑的阵势。紧接着,每个人都从背上取出了箭弩,引弓搭弦。
箭身上浇足了厚厚的火油,箭头上也缠着油布。
虽然这些新兵蛋子的射术不是一等一的好,准头也有些偏差,不过连续二十支火箭过去……
呵呵。
金营忽的燃起了漫天大火,熊熊火光蔓延了整个荒原。
纵火的人开始发足狂奔,趁着金兵抢救棺椁、招呼人灭火的那一点点时间,拼命抽打着□□的战马,逃得无影无踪。即便是赵瑗自己,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功力。
忽然嗖嗖两声,最后两匹战马被射中了腿。
她来不及思考其他,跳下马揪起那两个倒霉的家伙,闪身进了空间里。紧接着,赵瑗啪地打了个响指,空间内瞬间变得一片黑暗——这是她不久前才发掘的新功能。
那两个被她强行拖拽进空间里的家伙面面相觑。
“这是哪儿?阴曹地府么?”
“我们又没中箭!”
“但四周都没声音了……”
“真是奇哉怪也。”
……
赵瑗站在旁边听了一小会儿,似乎没有人怀疑到她,才满意地点点头,一步踏出空间之外。
外头,已经彻底烧起来了。
赵瑗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冷血。
她就这么抱着胳膊,站在距离营寨半里多远的地方,看着火光冲天,燎烧了沉沉夜色,居然没有一点儿感觉。
这年头营寨都是木头扎的,还会用茅草铺上两层。寨门一烧,再加上那令人惶恐万分的“四皇子已死论”,就足以让整个金营陷入疯狂了。
这场夜惊,绝对不比西路军来得小。
呼声四起、火光漫天、四下乱窜的战马、惊慌失措的人群……算是金人的耻辱柱么?牢牢钉在苍茫大.地上的耻辱柱……她赵瑗,亲自动的手。
不知道日后自己会冷血成什么样子,至少在这一刻,她没有后悔。
天渐渐亮了。
赵瑗一夜未睡,也依旧颇为精神。再认真去看那支号称无所不胜的军队,竟然消逝了大半。
连带着一同消逝的,还有宗望的棺椁。
想必他们已经连夜带着棺椁赶回上京,给金帝完颜阿骨打复命去了。
毕竟短短数月之内,金国接连折损两位“大王”,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瑗短短地打了个哈欠,将空间里的两个家伙放了出来,自己也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询问道:“方才我们是去了哪里?”
那两人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
赵瑗当然不会抖出空间的事情,只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装傻。
最终,还是看上去年纪大些的那个家伙说道:“此间事了,我们还是快回船上去。若是不能尽快赶到涿,恐怕西军兄弟也会埋怨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