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过来?”赵楷不解,“嬛嬛这是何意?”
赵瑗笑得极是甜美:“那就要问一问这位‘西夏公主’了。”
她口中那位西夏公主踉跄着退了两步,脸色惨白,跌倒在地,渐渐闭上了眼睛。又渐渐地,她的脸色变得乌黑,唇角也渗出一丝黑血,似乎是咬了什么有毒的药丸。
“是个死士。”
种沂淡淡地说着,眼中隐隐透出几分愠怒来。
“立刻派人出朔州二十里之外查探。若有西夏大军压境,不必理会;若有叫骂宣战,不必理会;若有带头闹事者,斩!”
周遭将士齐齐说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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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三年夏,一位神秘的西夏公主去了辽国。
靖康三年秋,辽国谴使入西夏,直闯宫廷,跪在空荡荡的东宫前,嚎啕大哭。
靖康三年秋,辽国使者怒斥西夏王,“太子年壮力盛,何来‘忧思成疾’之说?”分明就是西夏人捣鬼,一面将辽帝献给金将,一面暗杀了皇后和太子。
靖康三年秋,辽谴密使入宋,商议西夏合围之事。
靖康三年冬……
纷飞的鹅毛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连带着精神也清爽了起来。赵瑗已不知划花了多少张燕云地图,现如今天天对着新地图,笑得极为欢畅。自从今年夏天,“西夏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燕云西面的原住民,便一股脑儿涌向了东面,压根儿就不用她去引流;而燕云以西荒废的大量田地,也渐渐充作了军田,一年深耕细作下来收获颇丰。
至于燕云一地的税收,赵瑗大大方方地表示,只有金银珠玉,旁的一概没有。
负责收税的户部小吏被她气了个仰倒,还得认认真真地将燕云税收折算成金银,向赵瑗交帐单。赵瑗很是爽快地缴齐了千余万的税银,顺带把燕云的一些官员都收拢到了公主府里,由长史管束着。一来是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二来是省得他们闲着没事,去找底下人的麻烦。
朔风卷着大雪吹进了营帐里,连带着呼吸也冷了起来。
赵瑗搓搓手又研了会儿墨,再次拟了一道命令,能将黑火药威力提升一倍的,赏金千万;提升十倍的,赏金万万……重伤之下必有勇夫,她今年已经用这些金子银子,买到了许多优质的种子,还有改良不少的黑火药了。若是辽国和西夏能再扛一会儿,明年开春便可试着去做土.雷。
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青年男子大步走进帐中,剑眉星目,却带着几分冷冽肃杀之意。他径自走到案几前,俯身看着赵瑗,低声说道:“今早辽国又来人了。”
“诶?”
赵瑗搁下笔,有些诧异地望着他。他习惯性地抿着薄唇,深邃的眼睛里透出了几分恨意。每回辽国来使,或是西夏国又有了什么消息的时猴,他都是这副模样,隐忍着,等待着最终爆发的那一天。
“先坐一会儿。”她朝旁边挪了挪身子,温然言道,“这回辽国怕是真急了眼。西夏王出尔反尔,早就被辽国记恨上了。不过辽国也真能忍,我从夏天开始,便一直往那边递消息,他们居然直到现在都没有出兵。”
“因为耶律大石不肯。”
“他?……”赵瑗有些讶异。
种沂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的确是因为耶律大石。他不愿出兵西夏,说是吃力不讨好。”
“嗯……”
赵瑗点点头,居然有些赞同,“辽国现如今被挤在这样一个小地方,的确不适合开打。要我说,他们就应该往西边走,去往恒河和幼发拉底河,那里才是最广袤的土地。耶律大石——很有眼光。”
“连你也这么认为?”种沂微微有些诧异,眼中同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我试探过许多次了。辽帝对西夏国恨之入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如今辽国掌兵的,是耶律大石。耶律大石一直不愿东进,想要西征。如今辽国诸臣已经分成了两派,辽帝也已经弹压不住了。”
“……我总觉得,耶律大石会反。”
“瞧现今的样子,十有□□,是会反的。”他略略压低了声音说道,“但现今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他决议派遣萧斡里剌,率领七万辽军,听从辽帝的号令,挥师东进。不过,要借道蒙古。”
“蒙古……”又是蒙古。赵瑗抓过地图,在上头标注着蒙古的地方画了个圈儿。
“瑗瑗。”种沂低头看她,修长的指节在地图上摩.挲着,目光愈发幽深起来,“你觉得,我们应该动手么?”
赵瑗抿唇一笑:“你手下这么多将军谋士,却偏要跑来问我?”
“莫要胡闹了,我是认真的。”他低低地说着,伸手握住了她的笔杆,一字一字地说道,“此仗许胜不许败。若是败了,便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
“你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明知道,我不是在危言耸听。”
“我……好罢。”她放弃了与他争辩的打算,有些苦恼地说道,“我放不下燕云。”
“燕云?”
“是啊。”她站起身来,哗啦啦地扯下一张巨大的地图,指着上头说道,“若是当真要打,后援、人手、军心,还有应变的计谋,一样都不能少。如果真的要去,我……你认为,我会乖乖留在燕云,等你回来么?”
种沂一怔,而后渐渐低笑出声来:“自是,不会。”
“是啊。”她又问道,“那么谁来替我钳制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是整个西军的后盾。
若是燕云十六州乱了,那么西军的后援、粮道、补给线……
“我原本想着,趁这一年的时间,让整个燕云十六州,陷入一个最佳的良性循环,然后依靠惯性,撑起来。可事实证明,还是我想得太多了……”
“‘惯性’?”他颇有些费力地重复着这个新词。
“还有,万一,我说万一,在这场战争中,丢掉了朔州或是代州,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虽然燕云以西已经没有多少原住民,但是保不齐还会有些扯后腿的人。万一再万一,枢密院那儿再给你使些绊子,又该如何是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片刻,忽然又有些烦躁。其实这件事情,已经酝酿了许久。从赵桓降下那道“消弭边关之祸”的圣旨开始,从皇室到枢密院,一直都在给西军开后门。新军久经操.练,加上一批良种汗血宝马,已经约莫有了一战的能力。如今最令人恼恨的,是冬天,冬天!
冬日开战,是大忌中的大忌。
但辽国这一回,恐怕是按捺不住了。
“辽帝需要一场胜仗,来洗刷他被俘的屈辱,也顺带稳固他的地位。”赵瑗望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有些出神地说道,“既然是这样,咱们不妨先扶他一把。”
“哦?”种沂忽然来了兴致,“怎么扶?”
“牵制西夏人,但不要真正动手。”她望着那幅巨大的地图,缓缓说道,“等到开春之后,积雪融化,易于行军,再行处置。不过,得事先找好一个理由。”
“理由?”种沂轻轻笑了一下,“这些年西夏蚕食了大宋多少国土。理由,还需要刻意去找么?”
“诶?”
“你瞧这里。”种沂站起身来,执起笔,在巨大的地图上慢慢勾勒着线条,边勾勒边说道,“这一处,是九年前西夏侵占的地方;这一处,是二十余年前西夏强占去的地方;这一处,是仁宗年间……”
他画得极为用心,赵瑗则看得异常惊心。
好不容易等种沂勾勒完了,地图上已经是密密麻麻一片,再也看不过眼。他搁下笔,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要对西夏出兵,理由我能寻出数千条,条条都有真凭实据。我所担心的,不过是辽人会从背后捅刀子,而西夏王……你记得么,西夏王最擅长的,便是出尔反尔。”
赵瑗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自然记得。”
西夏王最擅长的,便是出尔反尔。
可她最擅长的,便是出其不意呢。
赵瑗静静地想了片刻,踮起脚尖,在种沂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