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当山上时,老神棍总是循循善诱里讲些个晦涩难懂的大道理,可那对于许南烛来说太过虚无缥缈,与其较真对与错,倒不如顺心而为,既然想做那便去做,不想做何故还要勉强自己呢?
但当外公杨直以死求全,姬如雪红甲守国门,岳斌将自己的命换给许南烛后,这一切不愿去做的事情仿佛也有了顺理成章的理由。
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太平盛世?其实并不是,于他而言坐看天下的那张滚烫龙椅并不重要,倘若可以用帝位换已故亲友的命,许南烛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他们说,既有生之年看不到杨直骑马带兵将北边那个王朝给踏平了,便想着死后安静望北,由那位北玄王亦是他们的小主公去完成,他们的这份苦心虽未对许南烛诉说,但许南烛又何尝不知道?
鬼厨子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位心怀满绪愁思的少年,他的黑发逐渐变白,仿佛顷刻间老了几十岁,一身武道修为也尽数散尽。
这一辈子愿意孑然一身却甘愿去为这天下当一回修剪匠便以足矣,生死何其大,生死何其小,人生在世难免不称意,难称自己心,更难如他人意,只是这些年孤苦伶仃早已厌倦。
都说人世最苦的是衰境,最难的是空心,或许这世上唯有无名真人才能真正懂他的良苦用心,但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能够重新静心坐下来与无名真人的转世喝一杯酒也算是得尝所愿,此生所憾也只是没能如那落叶一般归于故土之上。
黄卷青灯枯心,苍颜白发的鬼厨子,临死之际却是坦然一笑,饮尽杯中酒后叹了口气:“路上小心!”
壶中酒水已尽,鬼厨子闭目垂首。
许南烛正视着鬼厨子,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些零散的记忆,可终究他还是那位北玄王,即使有无名真人的部分记忆也不再是当时人,对于鬼厨子而言他也只是一个披着过往记忆的陌生人罢了。
扶光破晓而出,扶摇携带纤凝行万里,翠微之下多了一座无碑之墓。
继续东行的马车上,许南烛侧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心思百转,那鬼厨子一句‘路上小心’可见此行甚至要比自己预想的更加危险,想到此处不由挂念起李婉儿与思巧的境地。
李婉儿虽武道一途有所进展,可若遇到真正的高手怕是只会吃亏,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位从不肯吃亏更不会瞧个眉眼高低的思巧小妮。
山坡凉亭中,正有一人端着酒壶静静注视着东行的马车,他收回目光侧头注视着对坐的黑袍男子,半真半假道:“难道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闹个鱼死网破,让你筹备几百年的布局落空?”看书溂
黑袍男子并不在意的轻蔑笑道:“我不让他死,便不会死,放眼这个天下也没有人能拎起殿下的头颅,你们莫家剑冢倘若不怕被我断了百年气运,大可试试。”
莫昭雪乃是莫家剑冢莫水寒的嫡长子,以西洲南宫剑冢与吴氏三足鼎立的剑州武学大族,和道教祖庭龙虎山同出一州,并称江西龙虎双边。
莫家虽不是道门家族却占据了洞天福地的第六福地,拥有仙人境的老祖莫三绝,玄通境家主莫水寒,还有两位一品宗师境的‘云’字辈和两个一品境以下却身怀绝学的‘鹤’字辈客卿。
可奈何武学天赋高绝的莫昭雪却不爱习武只爱春秋,自小便要立志坐那名垂千古的治国文臣。
只是在那死气沉沉的莫家剑山之中,读书千万卷却比不得一双摧山撼城的拳头,老祖宗莫三绝原本对这位长孙寄予厚望,在莫昭雪成人礼时曾问他是否愿意习武,可他却执意要学那李林燕治国平天下。
但莫三绝委实惊艳于孙子的天赋,哪怕一辈子都是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就当做搁在家里蒙尘也好,也正是那一年,落难的青梅竹马跑到山脚下求以活路,莫昭雪回山乞求家族出手相救,莫三绝于是再给了他一次机会,可这个将一身才华暴殄天物的孙子居然再度拒绝,莫三绝雷霆大怒,不再将其视为嫡长孙,转而培养儿子莫水寒在外生下的私生子,虽天赋较差可胜在野心勃勃。
而莫昭雪则选择将柳垂青带上莫家青城并娶其为妻,只是女子身怀六合气运,而莫三绝则看中了她的体质,决定霸占为双修炉鼎。
可在这之前也承诺让柳垂青为莫昭雪生下一胎,是儿是女听天由命。
老祖莫三绝这一决定无疑是将莫昭雪最后一丝颜面扔在了地上,任人践踏凌辱,更是在柳垂青身怀六甲时被赶出了莫家,以江湖游历二十年为期限,否则不得归山,而这荒唐的要求,当为父亲的莫水寒却不得不点头同意。
黑袍出言打断莫昭雪思绪,承诺道:“助许南烛一臂之力,我将你的孩子带离青城山。”
莫昭雪拧眉,藏在衣袖的手紧紧攥紧,想了想这才回了一句:“一言为定。”
柳垂青为保住两人的孩子甘愿成为莫三绝的修炼炉鼎,这让莫昭雪受尽家族白眼,父亲莫水寒甚至曾怒声斥责:“你瞧瞧,这便是你迎娶的好妻子,一只人尽可妻的破鞋,你丢光了家族的脸面不说,这些年又为家族做了些什么?”
而莫昭雪始终不发一言,只是读书,因为他心里清楚,那位好父亲也只是在告诫自己,老祖莫三绝能够看上柳垂青让其成为炉鼎是为了整个家族。
只是这般伤风败俗传笑四方的荒谬之事,莫昭雪也只能忍气吞声,受尽白眼欺辱,更可笑的是整个家族都将这件事视为理所应当。看书喇
黑袍男子离去后,莫昭雪起身负手而立,注视着青城山的方向,喃喃自语:“柳垂青,等我二十年,等咱们孩子长大成人,我莫昭雪定会亲自上山接你回家,不求同归,但求同穴!”
这一站,便是整整三日,带到莫昭雪回神时已是晚霞雨露,他迎着细雨纷纷朝着山下缓缓而行,袖袍随风摆动,但其步伐却异常坚定,嘴里一直重复着那转瞬即逝或度日如一整个春冬轮转的‘二十年’岁月,唯有‘等我’二字却咬的极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