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心吊胆地过了一夜,钱掌柜打着哈欠来开门。店门一开,便看到徐宅的青皮站在门前,吓得瞌睡虫飞得没了影。
出乎钱掌柜的意外,那青皮很客气,拱手示意道:“钱掌柜,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啊。”
“大爷,这个月的例钱我已经给过了”,钱掌柜苦着脸道。
青皮从怀中掏出张请柬,笑道:“钱掌柜,不是收保护费。烦你将这张请柬送给住店的江大爷。”
徐宅的刀棒见过不少,请柬还真是头回见。掌柜的点头答应,送请柬的路上免不了打开来偷窥一番。请柬是徐明远的口气,“庭中花开正盛,正宜把酒临风。某于午间具酒菜,恭请江爷过府赏花叙谈。徐明远顿首。”
掌柜的暗暗咋舌,这位江爷是什么来厉,徐老虎居然具柬请他喝酒,难怪昨日不见徐宅的人杀上门来,原来是条猛龙,早知道昨晚就不用好酒好菜招待他们了。
江安义看过请柬,叹道:“这徐明远居然还是个雅士,邀我过府赏花喝酒呢。”
石头在京城没少随冬儿去看戏,在旁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戏文来:“怕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
江安义微微一笑,石头都能看出的把戏他当然心知肚明。姓付的络腮汉子上门来告别,昨夜风平浪静,也消耗光了络腮汉的勇气,只想着早些离开是非之地,江安义为人仗义且有武艺在身,两人结伴而行有个照应。
“付兄要走也好,省得殃及池鱼。”江安义想了想又道:“我听说新来的县令即将到任,届时说不定富罗县有番变化,付兄不妨在邻县多呆几天,听听风声,出门一趟总是不易。”
送走络腮汉,江安义对石头道:“石头,你带上我的敕牒,去迎一迎张先生,算算日子今天大队应该要到了。让张些生算好时间,最好在午时末入城,直接带人前往徐宅接我。”
江安义曾经从北漠王庭中挟质离开,富罗县的阵仗自然不放在心上,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些后续的准备也要考虑到。店门外有徐宅的青皮守着,见江安义晃晃悠悠地出门吃早点,就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在意石头等人去向。
午时刚到,悦和客店门前来了一伙徐宅的汉子,领头的正是徐宅的管家刀疤,这些汉子都选了二三十岁的年纪,统一穿着黑色的劲装,显得气势十足。掌柜的小跑着去请江安义,江安义出门一看,心中暗哂,徐明远这是想凌之以势啊。
众人将江安义围在正中,往徐宅而去。离徐宅尚有半里,大街上两排肃立的黑衣汉,手中拿着刀棒,吓得行人谁敢上前。江安义一皱眉,大郑文武并重,对刀枪弓箭并不管制,但像徐宅这样一下子拿出近百把刀来还是犯忌的,看徐宅明目张胆的气势,可想官府有如虚设。
刀疤以为江安义怕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江爷,今日为了欢迎您,徐宅一半的弟兄都出来迎接了,还有些弟兄在乡下,赶不回来,请多多包涵。”
听着这实为炫耀的谦虚话,江安义心中好笑,安西都护府的帅帐自己都常进常出,一个小小的徐宅还能吓倒自己,真是夏虫不可语冰。
徐宅门前,徐明远背手而立,打量着逐渐行近的江安义。江安义身着一件银白儒衫,步履从容,神色如常,徐明远心中暗自佩服,寻常人在刀枪夹道之下哪能如此从容,看来今日遇上个好对手。
江安义来到府前,见门前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身材比自己高出一头,身着青布裯衫,随意挽起的袖管露出贲起的肌肉,目光狠锐,面容坚毅,从外像上看便知是饱经风雨的江湖汉。
眼神交会,擦出火花,不是爱慕,而是较量的开始。
徐明远踏前一步,拱手带风,道:“徐明远见过江大人。”
江安义故意讶道:“哦,徐老虎居然知道江某的身份,不愧是富罗县的地头蛇。既知本官身份,还在本县面前舞刀弄枪,试图威吓本县,徐明远,你好大的胆子。”
徐明远冷笑道:“江大人并未接任,此处亦非县衙,徐某不过无意中得知江大人身份,有意先行尽个地主之谊,何必以势压人。至于这些刀枪,不过是弟兄们为了表示隆重所陈,江湖草莽不懂规矩,还望大人海涵。江大人,里面请。”
侧身让客,江安义昂首挺胸踏入徐宅。徐明远在身后冲刀疤使了个眼色,刀疤心领神会,安排人手将徐宅的出入门户看守得严严实实。
徐宅内处处都是演武场,兵器架子随处可见,宅内多是孔武有力的汉子,江安义稍为留意了一下,加上门外迎宾,整个徐宅不下于二百多人。
酒席设在花园的凉亭之中,这让江安义想起仁州许昌化家的花园来,同样的情形,一冬一夏,意图却相似,只是此时的江安义比起四年前来高明了许多。亭中落坐,使女如同花蝴蝶般地送上酒菜,徐明远斟酒,酒气浓烈,居然是自家产的烧刀子。
徐明远笑道:“徐某是个粗人,年轻时只知道冲冲杀杀,后来学人做生意,才渐渐有了份家业。说起做生意,徐某对大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投身大人门下为仆,向大人学些做生意的窍门。”
江安义道:“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情我愿。据我所知,徐家的生意可是强买强卖,霸道得很。”
“江大人教训的极是,徐某亦知做法不妥。”徐明远叹道:“徐某出身江湖草莽,身边跟随着一大帮兄弟,身为大哥,总要想办法替兄弟们谋碗饭吃。徐某与县令颜大人签署协议,包下富罗县的药材生意,每年缴纳的税赋占到县里税收的三分之二。徐某的手下良莠不齐,可能会有些欺压百姓的事情发生,但徐某的所做所为也是替县里征缴税赋,依法办事。”
“好一个依法办事”,江安义纵声大笑,责问道:“江某不知强行买卖,低收高出,欺行霸市依据的是什么律法,《大郑律》吗?还是富罗县自定的律法?”
徐明远也不生气,双手举高轻拍,从廊下翩翩飘出两名女子,来到亭前盈盈下拜,娇嘀嘀的声音道:“见过大爷。”
“珠珠、珞珞,你们小心伺候这位江大人,江大人不光是咱们县新任的县令,更是风流大才子。”徐明远笑道。珠珠、珞珞起身,含羞带怯地目光瞅向江安义,目光中皆露出喜色。
徐明远向江安义介绍道:“江大人,此两女是景阳府的一队清倌人,不单琴棋书画精通,而且善调羹汤,徐某花了五百两黄金将两人买下,大人就任富罗县令不能带家眷,就让这两女照料大人起居。”
珠珠、珞珞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士,一左一右倚在江安义的身旁,淡淡地幽香钻入鼻中,惹人暇思。珠珠举杯凑到江安义的嘴边,身体娇弱无力,胸前的丰腻压在江安义的肩头,红唇在耳边吐着丁香,柔声道:“大人,珠珠从今往后就跟随在大人身边,还望大人怜惜。”另一旁珞珞夹起一筷子菜,突扇着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江安义。
江安义心头一漾,脑中闪过欣菲的样子,绮念消退不少,身上真气暗暗往外一鼓,将两女推开些,朗声道:“徐明远,你若有意真心改过,不妨遣散这些手下,归拢这些年的不义之财,随我投案自首,本官根据律法,定当从轻发落于你。”
徐明远的脸阴沉下来,强笑道:“大人说笑了,徐某愿意每年多缴纳一千两税赋,每年再向县中奉献四千两车马费,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哈哈哈,江某是缺钱花的人吗?”
这句话说的豪情万丈,徐明远猛然醒悟,是了,江家的香水生意每年进帐的银子数以百万计,岂会被自己这点银子买动。看来事情难以善了,徐明远站起身,冲着早已经花容失色的珠珠珞珞道:“你们先行退下。”
随着两女的退下,从前后院门涌入一大群执枪拿刀的汉子,将凉亭围得水泄不通。徐明远看着江安义道:“江大人,要论挣钱徐某确实拍马也赶不上你,但挣下来的银子要有命花才是。江大人,今日你若听从徐某建议,带着两女和银两离开,咱们今后自然和睦相处,县里若有差遣,徐某定当效犬马之劳,如果江大人你一味得理不饶人,那说不了月季花下又多一堆肥料。”
那些汉子挥舞着手中刀棍,嘴中发出“嗬嗬”的威吓声。江安义连屁股都没挪动半分,哂笑道:“软的不行来硬的吗?伤了本官,你们走得了吗?”
徐明远冷笑道:“江大人,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富罗县这一亩三分地,消失几个人算什么,别说江大人你还没进县衙,就是升了堂,徐某要你三更死,你照样活不过五更天。”
“狂妄”,江安义怒声斥道。双手往圆桌边上一搭,真气一吐,双手一旋,桌面如同巨大的旋刀般飞起,甩得桌上的酒菜四散抛飞,桌面向着徐明远狠狠地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