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思量,第二天又和张克济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江安义信心十足地带着郭怀理和虎头出了门,前往黄羊山观景。一路之上,短亭连着长亭,凉亭两边搭着茅棚,地里、山头到处都是忙碌的垦荒人。
郭怀理抱着虎头坐在马车中,看着官道往来的人流、官道旁忙碌的身影叹道:“小江,这富罗县人气很旺啊,人气旺就是财气旺,看来你真是个财神爷,走在哪把财运带到哪。”
拍拍虎头的脑袋,郭怀理笑道:“虎头,长大了记得,你江叔去哪你跟着去哪,保准吃得满嘴流油。”
虎头似懂非懂地应是。
江安义微微一笑,江财神的名头在德州、丽州一带都有人传扬,自家富要担心别人惦记,眼下娘娘就想冲香水业伸手,但如果能让百姓致富,那便是能吏干臣的代称,百姓得利、自己得名、天子赞赏。
经过昨夜的思索,江安义决定通过养望的形式来暗争。虽然他在士林中初具声望,但还不足以让人打消觊觎之心。张克济告诉他,士林声望有如风吹杨柳,一阵声响便过去了,虽然他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每三年便有新的状元出来,多有个几年谁还会念起他这个状元郎。既要养望,就要身负天下之大名,如建高楼于山巅,众人皆见,才会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对他动手。
江安义的长处在诗词,诗文最易在士林中传诵,他所写的几首诗词在士林、青楼间广为传唱,江南小词仙的名头已经盖过了南北词仙,被追崇者隐然奉为第一。诗言志词传情,张克济让他诗词之中不妨多多颂扬君王,表表忠心,让天下人都清楚他的忠君爱国,想来天子是喜闻乐见的。文乃小道,却可载道,此其一也。
其二,在于牧民布德,以立其身。夫子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子守牧一方,布天子恩德于民,此为正道。江安义在富罗县做的不错,百姓评定好坏官的标准很简单,就是家中多出几枚铜钱,锅里多出点荤腥,再往远一点说,有闲钱送小孩进书塾,这些正在江安义在努力做的。
张克济的话在耳边回响,“恩从上出,过由己担,乃是为官之道,所以‘合税为一’的功劳要应归于天子圣明,除了在奏章里要怀有谦逊之心外,主公你还要派人四处宣扬天子恩德。民间处处有天子的耳目,龙卫、暗卫、观察使,这些人间接地把主公的行径上奏,胜过当面邀功的百倍。”
回想着张克济的话,江安义露出会心的笑容,这位张先生还真是个人才,不仅指出了正道小道,还想了许多歪门斜道,自己深受启发,今日黄羊山之行,不妨见机行事。
黄羊山最热闹的地方当属黄羊寺,每日前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信徒们纷纷慷慨解囊,功德箱中的铜钱几天就要清空一次。洪信大师将这些香火钱留下寺庙必须的用度开支外,有意把剩余的钱用于修路架桥、赡老扶孤,救灾助难上,可是他是出家人,没有精力出面张罗此事,在丽州大师最信得过的人自然是江安义,所以让人送信让江安义有空来一趟。
江安义考虑到自己在富罗县的时间有限,自己走后接手的人面对金钱能不能守住本心,如果被接手之人贪去寺庙用来做慈善的钱,那罪过就大了。
这件事一直拖着,直到郭怀理的到来后,江安义灵光一现,何不把这笔钱交由像郭家这样的乡绅去打理。这其中有几个好处,一是乡绅家有钱,不会去贪昧香火钱,甚至还可能往内捐献些钱;二来这件事是扬名的好机会,是立下大功德,只要提出来,估计不少人要抢着干;三是多选几家人,互相监督,方为长久之计。
在禅房中把江安义把想法提了出来,洪信大师合十道:“安义费心了,此措甚好,贫僧会找寻好打理之人。”
郭怀理在一旁叫道:“大师,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既然郭某碰上了此事,请大师算上郭家,我愿捐银一千两,做些功德。”
江安义笑道:“你一个德州人,跑到丽州凑什么热闹,钱留下,人就不要了。”
郭怀理道:“虽然我家在德州,但富罗县也有生意,我家有的是信得过的账房,随便找一个来这做账,保管比别人强。”
在德州时,郭家也是安龙寺的大香客,洪信大师笑道:“如此,就麻烦施主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好事。”郭怀理连声应道。
“既然郭家捐了千两银子,江家也捐一千两吧。”江安义道:“多些钱,能多救助些人总是好事。”
郭怀理兴致勃勃地提议:“佛门救八方难,不能局限于丽州,哪里有难都得救,是吧?对外得有个名头,不如叫黄羊寺救难会,如何?”
“佛门本就为救苦救难普渡众生,何用虚名,黄羊寺三个字不要提,就叫佛门救难会吧。阿弥陀佛。”
出了黄羊寺前往黄羊观,郭怀理笑道:“安义,还记得咱们去文平府昆华山老君观烧香的事吧,那里的香火真灵,老君爷爷保佑你我都中了秀才,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这道观也得捐些香火钱。”
前往黄羊观的道路狭窄得多,至明真人不让江安义修整道路,他只想清修,并不想要香火。道路两旁开垦出了些菜地,菜地里绿意喜人,有人在劳作,江安义认出老者是自己所请的陈老汉。
没有打扰陈家人,江安义带着郭怀理父子上了山,首先吸引目光的是那块卧牛巨石,上面刻了江安义所书的一副对联,“花暖青牛卧,山空碧水流”。字有碗口粗细,用丹砂涂抹得鲜红夺目。
郭怀理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歪着头对江安义道:“小江,自打‘春山空’之后我就没有佳作了,你是不是再给我整几首?给你大侄子也准备几首,就算你过年发的红包了。”
江安义不理他,径直走入黄羊观。观内保留着两排松树,泥土地面打扫得很洁净,但是冷冷清清的,零星几个香客在四处玩耍,老君像前一炉香,香烟袅袅,也没有人看护。观内很安静,连郭怀理也不敢放声,真正有种清净无为的感觉。
敬完香,往功德箱中塞了些铜钱,江安义也不想找寻至明真人,真人一心清修,多加打扰反为不美。
黄羊书院除了苏先生和凌先生外,赵刺史又约了三位先生来黄羊书院教学,都是五十多岁的举人,书院的师资比府学还要强。斋长、管干是有油水的差使,赵刺史当然不会放过,安排了两名信得过的小吏前来。
黄羊书院初创,苏山长要在丽州站稳脚根,还得仰仗刺史的支持,江安义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过把学录这个位置要了下来,泽昌书院邵仁福给他的印象极糟,他可不想黄羊书院的学录也像邵仁福。学录的人选让江安义头痛,最后苏先生说干脆就你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就这样江安义还兼任着黄羊书院的学录。
黄羊书院内有学生二百三十六人,仅有六十余人是秀才,其余的是童生及一般的读书人,从生源的质量上说是远不及泽昌书院的。泽昌书院立学三百余年,天下各处的英才汇聚,黄羊书院名声不显,只能招揽些丽州的读书人,还有少数附近州的学生。
蓝袍、青衫处处,明媚的阳光照在这些学子身上,显出勃勃的朝气。书院尚在规划中,山道松林中依照地势添置了凉亭、石桌石椅等物,不少学员在松林中高谈阔论。江安义看着一张张稚气和锐气并存的脸庞,生出年华易逝的感觉来。
书院制度大多照搬泽昌书院,逢三、六、九先生授课,每旬山长讲学一次,每日所学记录于日课给先生批改等等。今日是八月十七,学生自行修习,不少学子呼朋唤友,或吟风作诗,或倚松长谈,还有对坐手谈,旁边数人观战,好一派书院众生图。
知道要来黄羊书院,郭怀理特地换了身秀才穿的蓝袍,手中轻挥着折扇,折扇之上正是他的成名大作“人闲桂花落”。打量着四周的景色,郭怀理可没有江安义那种伤怀,装出一副高人的姿态评点道:“此处景色虽佳,但却显得有些小气,文蕴不足,远不及泽昌书院也。”
江安义听得发笑,道:“黄羊书院初创,一切尚待完善,怎么能跟泽昌书院相比,要知道泽昌书院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恰巧两人身旁有数生经过,闻言停住脚步。当中一位身着蓝衫,应该也是秀才,冲江安义和郭怀理拱手道:“两位兄台,不是我书院中的学生吧。适才听两位说我黄羊书院不能与泽昌书院,小生以为谬也,我黄羊书院虽不及泽昌书院历史悠久,名声显赫,但我书院学风浓厚,范夫子亲笔提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院训,江状元是书院的学录,苏山长、凌先生曾是泽昌书院的先生,杨、李、尤三位先生皆是饱学的夫子,我辈学员虽不才,但自问听讲尚肯认真,读书尚能用功,比起泽昌书院的众生也不差,请问两位兄台,我黄羊书院有何处不如泽昌书院?”
郭怀理愕然,江安义哑然失笑,这算不算是意外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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