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天子祭天出征;四月十六日,御驾到达镇北大营,检阅三军;四月十八日,十八万郑军兵分三路北上,震动天下的北伐正式拉开帷幕。
化州算得上天高皇帝远,北伐的消息被百姓所知时已是五月。对普通百姓来说,数千里外的国战太过遥远,远不如自家的几亩麦田、瓜地来得紧要,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都靠着家中地里的出产,只要化州不打仗,北边打不打,关系真不大。
自打江刺史来了化州,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起来。合税为一后田税看似涨了点,但少了杂捐杂赋和盘剥,又省了徭役,好处实打实地落下,对于新政的反对声很快平息。蜜水果的盛销让原本不值钱的瓜果变得好卖起来,种上一亩瓜的收入比种亩田的收入还高,要不是官府强行要求官田不许弃耕,不少人都想把耕田改成果田。不过,官府鼓励开垦荒地,新垦的地两年不收税赋,可以自由耕种,化年去年一年就新增了数百顷新田。
合城县北红河堡有二百余户人家,村西头新起的土石屋,旁边是平坦的晒麦场,靠着墙外放着有几块条石,劳作一天的男人们拿着粗陶大碗聚在一处吃饭唠嗑,早早吃完的小娃儿在空地上嬉闹玩耍。
日子过得怎么样,直接能从大伙碗中的吃食看出一斑。你家的白面馍,我家的大面片,他家吃的是羊肉火烧,一个个看似无意地炫耀着。土石屋是黄老汉三儿子的新家,看着黄三马笑眯眯地抱着个大陶碗出来,众人打趣道:“三马,总算舍得离开新媳妇了,快过来,看看新媳妇给你小子做点啥好吃的,你这白天晚上都要卖力气,是得好好补补。”
粗陶碗盛着满满的拉条子,惹眼的是堆在面条上面几块厚厚的羊肉片,虽然大伙的日子比起以前好了许多,吃饱穿暖不成问题,但要开荤却也不易,几双筷子毫不客气地朝碗中叉去,羊肉片刻间被分得干干净净。
黄老三也不着恼,从碗中挑出细碎的羊肉末塞到围过来的小孩嘴中,等挑干净了,用筷子敲了敲碗沿,笑道:“吃光了,玩去吧。”小孩嬉笑地跑来,继续在空地上奔跑玩耍。
“你爹去屯田所有十多天了,差不多该回了吧。”一个瘦小的老汉蹲到黄老三的身旁问道。
黄老三将嘴中的面条含糊吞下,应道:“杨叔,走了有半个来月了,俺娘说屯田衙门请他去教屯兵种地,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啧啧,黄老爹可算风光了”,旁边一个黑汉羡慕地道:“听说官府一天给五十文教习费用,往来还给两百文的车马费,这一趟下来至少有一两银子了。三马,你跟你爹说说,下次官府还要人教种地,能不能把俺爹也捎上,哪怕省给点钱也行。”
“黑娃,你倒是想的好,你爹种地的手艺还不如我爹呢。”、“就是,要带也带我爹去”……
黄三马不理身旁众人的吵闹,三下两下把面条吃完,刚要站起身回家,杨叔拉住他道:“三马,我听说
你爹把你哥的大娃送到巴清镇上识字去了?”
“是”,提起大侄子黄三马一脸骄傲,笑道:“虎娃子打小机灵,俺爹说这娃子兴许是个读书的材料,巴清镇上开了私塾,他跟巴清镇的冯将军有交情,冯将军答应收下虎娃,就在他家里吃住,正好跟冯将军的孙子做伴。”
巴清镇从荒镇变成了合城县最大的集镇,冯定忠把妻儿老小接了来,不少屯兵把家人也接来了,如今的巴清镇是个三千多人的大集镇。有了人气、商铺自然入驻,不少屯兵新成了家。人多,小孩也多,冯定忠与手下商议让小孩读书,专门到县里请了两名先生,办起了私墪。
冯将军,冯定忠,已经升官成为安西屯军长。去年屯田衙门几个屯军长有意与江刺史唱对台戏,索要好处,恰逢元天教杨思齐鼓动屯兵闹事,被江安义抓住把柄。事后江安义奏明朝庭,天子下旨,撤去安北屯军长伍大刚、安西屯军长计刚冰、安东屯军长郑文凯的官职,屯田事务脱离军务,归为化州政务,屯田军团长着化州刺史通过司马府委任,报备兵部即可,给了江安义极大的权力。当然,这也是屯田取得极大成功后天子对江安义的褒奖。
冯定忠走运,他与江安义结识最早,几场交道打下来还算让江安义满意,年前冯定忠把家人接到巴清镇,有意在化州扎根,屯军之中冯定忠算是江安义的亲信,肥水不流外人田,冯定忠被提拔为安西屯军长。安南屯军长的人选是副军屯长付祥意,江安义看他为人谨慎听话,屯田衙门诸屯军长闹事他并没有响应,便由副转正,成为了安南屯军长。至于安北和安东屯军长,江安义没有强行任命,让原来的副军屯长接任,虽说天子把屯务归为地方政务,史清鉴和刘逸兴等人都劝他还是尽量少插手为上。
经过这场风波,屯军变得温顺了许多,屯田衙门的日子变得好过了许多,年初又陆续来了万余名屯兵,都被宁清政安置得妥妥当当,虽有些小摩擦,有四个屯军长出力相帮,大致称得上风平浪静。
杨叔“吧嗒”着嘴,羡慕地道:“你爹一辈子老实巴交的,没想到到老来反倒识了贵人,和那冯将军交了朋友,替儿孙谋了条好路子啊。”
黄三马“嘿嘿”地笑着,挠着后脑瓜不知如何应答,“吭哧”了半天道:“杨叔,你有啥事就直说,是不是要工钱?你能不能等两天,等俺爹回来就给你。”
杨叔是泥瓦匠,黄三马的新屋就是他带着三个儿子给砌建的。合城县这两年发展很快,建屋起宅的活计忙得不着地,杨叔家里的六十亩地租给别人种,带着三个儿子一天到晚替人砌屋建宅,父子四人一年至少能挣百把两银子,是红河堡算得上号的富裕人家。
新屋共四间,讲好工价四两,黄三马成亲分家,黄老爹答应替他出三两,剩下一两要他自己想办法。黄三马新娶了媳妇,媳妇回娘家时得充大方,手上积下的四两多银子都花光了,不过他心里一点也不慌。自家有二
十亩地,等六月收麦能换四五两银子,新垦的一亩瓜田长势不错,也能落下四五两银子,媳妇和娘、嫂子合养了二十多头羊,等年底拉到县城卖掉也能换回几两银子,那一两银子的债不算什么,杨叔实在催着要,自己便去先找娘借点应急。
“不是找你要钱,你这娃,叔是那种见不得钱的人吗?”杨老汉有些生气了,屈起指头在黄三马的头上敲了一下。
“那是啥事?”黄三汉摸摸头,杨叔的气力不小,这下敲得不轻。
杨老汉闷声道:“三马,等你爹回来后你替我问问,能不能把我家老五也送到镇上去识字,正好跟虎娃做个伴。”杨老汉四子一女,最小的老五今年才八岁,干活还早,家里有了闲钱,杨老汉盘算着让他识两个字,就算做不成秀才公,也好过做睁眼瞎,识文断字的人将来总有大用。
黄三马面露难色,他知道冯将军答应他爹把侄子送去读书给的面子不小,这要把别人家的孩子也介绍去,合适吗?爹常说做人要本份,不能得寸近尺,这话爹怕是问不出口。
杨叔看出黄三马的为难,道:“三马,成不成叔都念你的好,要是能成的话,你家建屋的工钱我只收一半。”
四两工钱收一半只要二两,爹出了三两,这么说自己白得四间屋还倒找回一两银子,黄三马憨厚地笑出声来,道:“行,俺记得。”
化州大地上悄然发生着变化,商路繁华,农人忙碌,工匠涨价,读书识字的秀才公身价倍增,衙门的差役和胥吏炙手可热,百业如同草原上的鲜花般繁旺地盛开着、灿烂着,散发出蓬勃的生机。
冬儿乘坐的马车随着热闹的人流涌入会野城,喧闹的叫卖声传入车中,轻轻撩起车帘一角,冬儿把目光投向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往来不断的车马,络绎不绝的人流,衣着古怪的胡商,马队、骆驼群,交织出繁华的都市图。都说化州是西北边陲,荒凉得很,看来那些人都是瞎说,便是德州文平府也没有这里热闹。
江晨智从娘怀中拱起身,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奶声奶气地问道:“娘,那些马好怪,背上怎么是肿的?”
丫头小竹笑道:“少爷,那些是骆驼,不是马。”
“洛驼?”江晨智似懂非懂地学舌着,他已经四岁了,正是顽皮好动的时候。冬儿有些紧张地把儿子搂入怀中,柔声道:“智儿,你想不想爹,见到爹爹后要乖,到了家里要叫人,要听话,娘让你怎么叫就怎么叫。”
江晨智已经不记得江安义的模样,歪着脑袋问冬儿道:“娘,爹有没有胡子,大娘凶不凶,还有小弟弟他会叫我哥哥吗?”
冬儿眼中闪过迷惘,她与丈夫分别已有两年,两年间欣菲生下嫡子江晨益,彤儿也嫁进了家门,自己来到会野府,不知道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不管怎么样,能和儿子回到江郎身边,总是件开心的事。冬儿放下车帘,嘴角露出温馨的笑意。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