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现在突围尚有胜算,若是据城死守,恐难以维持啊父亲!”大同军镇,全城的气氛都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居民们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凄苦之色,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将会如何。城内,士兵们来回穿梭,加固城防。大同军镇如果按照明代的标准员额,理应有马步官兵共计十五万一千四百五十二人,可是到了明末,不吃空饷是不可能的,实际大同军镇全部兵力大约在十万人不到,但是这种算法实际上不对,这样其实是将很多边军军户也给计算在里面了,如果真的按照战兵来计算,实际能作战的大同兵马大约在五万上下,除了驻扎各地的兵马之外,大同府城之内尚有三万可战之兵,且这三万人算是侯世禄和侯拱极的嫡系,其中有五千骑兵家丁,这是他们的老底子。
侯氏父子在大同军镇这么些年,尚且算是比较得民心和军心,两人在城中可以起到稳定人心的作用,就在前些日子,他们陆续收到了连续的坏消息,先是李自成一路北上京师,势如破竹,已经将京师团团围困,从那天之后,他们便再也接收不到来自京师的消息,侯世禄在此之前已经收到了勤王命令,可是刚刚集结部队出击,竟然就遭到了皇太极大军的拦截,双方在山西东北部和北直隶西北部接触了几仗,明军根本不可能是皇太极主力部队的对手,损失了一些人马之后,侯世禄无奈只能撤退,本身明军在野战中就身处劣势,现在人数和装备又不如对方,直接打等于送死,侯世禄知道,大明最后的军力就在九边,九边要是没了,大明就真完了,所以他退回大同镇,一方面准备据城防守,另一方面准备联系尤世威等人,大家联合作战,共同抵抗建虏。可是消息还没传出去,皇太极的大军就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城外的夜不收不断将军情回传给侯氏父子,他们知道,再过一两天,清军就将对大同镇实施合围,到时候就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城内军衙,也是侯世禄的指挥部,侯拱极正在苦劝老爹,谁都知道建虏擅长的是骑兵作战,若是现在不突围,后面就万万不可能有突围的机会,五千家丁的战斗力虽然不错,可是跟建虏比起来还是有差距,就算大家的战斗力对等,人数上也有巨大的差距,根据目前的情报可以得出皇太极的兵马不下数十万,真要是围上来,区区五千兵马如何能突围。“好了,不要再说了,我侯氏一门世受国恩,朝廷将我等放在九边,为的就是保卫边疆,你是我儿子,应当知道边军不能撤的道理,大同乃是九边重镇,我岂能拱手让给皇太极?给了建虏,城内还有十几二十万百姓,他们又该怎么办?”
“父亲!十几年前,儿子就随你南征北战,崇祯元年京师大战,宣大军在城下与满蒙联军血战,儿子怎能忘记,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儿子不怕死,怕的是白白送死,我们若固守大同,岂不是以卵击石,被敌军各个击破?我们完了,损失的是大明的军力,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力量啊。”侯拱极跪地道。侯世禄转过身来道:“那你意欲何为?”侯拱极道:“既然父亲有意联络尤世威老将军,不如我大同军立刻撤出,往西走,去榆林镇与尤世威汇合。尤世威那里尚有三万人马,两军汇合能有六万人,据坚城防守,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待皇太极围城,旷日持久之后,必定军心浮动,我军便能相机行事。儿子建议,我军可效仿南宋钓鱼城之战,与敌拼消耗。”
“天真!亏你还是总兵,想法如此幼稚。”侯世禄一挥衣袖道。侯拱极一愣,侯世禄解释道:“其一,皇太极用兵也是高手,岂能给你有机可趁,为父现在就可以断定,夜不收所看到的必定只是皇太极一部分的兵马,肯定还有一路人马绕道十里河,封我们的后路去了,并且,这支兵马一定是精锐骑兵,我军现在脱离,必定遭其追击,皇太极的屯驻地本就在阳和卫,就算是我们直接走,对方从阳和卫出兵,我们的步兵也绝对逃不过追击,明白吗?其二,接连败报,早已蔓延军中,你这些天巡视军营难道就没发现将士们的士气一天比一天低落?不仅是将士们,就连百姓也是萎靡不振,如此军心士气,一旦出城,被敌军第一个冲击,后果不堪设想,可能会如散沙一般,当场崩溃。”侯拱极咬了咬牙,侯世禄说的不无道理。侯拱极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侯世禄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呼出一口气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方法。为父亲率兵马守城,争取时间,你带家丁和精兵先走,将全城的战马和驮马骡马都配给你们,能走多快走多快,趁敌军未完成合围,不要走十里河,走这里。”侯世禄站到地图前,用手一指道:“这里,夏米庄,往西南直插锦屏山,不能走怀仁,县城目标太大,随即从偏岭口出去,这样便可直接南下,直插榆林。”
“不,父亲,要走一起走,若是父亲决心死守城池,我也奉陪到底。”侯拱极道。侯世禄一摆手拒绝道:“糊涂!你现在才是大同总兵,为父已经退居幕后,如果说非要从我们两人中间选一个的话,当然是你带兵突围,你在军中挑选五千精兵,加上五千家丁,凑够万人,前往榆林,也算是给尤世威增强战力,同时告诉尤世威,大规模加固城防,应对清军攻击,为父在这里能拖多久拖多久,给你们争取时间,须知,若是以榆林卫为最后防线,大同就是榆林的最后一道屏障,大同若是短时间丢失,清军便可以长驱直入,尤世威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皇太极就能兵临城下,必须有人断后。你们今夜便走,不要啰嗦。”
“父亲!”侯拱极起身道。“好了,你也快四十岁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了,不用婆婆妈妈,军队之中当令行禁止,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父亲,就立刻执行命令,说实在话,为父也有私心,你走,尚能为我家保留血脉,为父六十有三,报国就在今日了。”侯世禄斩钉截铁道。侯拱极此刻心中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侯世禄说得对,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存有生力量,而且大同尚在,清军的精力和注意力都会被牵制在大同,他们走脱的几率更大。但是从感情上来说,舍弃侯世禄,舍弃剩下的两万将士和城内二十万居民,让侯拱极痛苦万分,这么多年驻扎在大同,就算是养一条狗一只猫还有难以割舍的感情,更何况是朝夕相处的袍泽兄弟,还有这么多居民,若是没有这些居民的支持,他们在大同也不能长久,现在说放弃就要放弃,让侯拱极万般难以抉择。
“混账!还在磨蹭什么,不去点兵吗?”侯世禄一脚踢在侯拱极身上,侯拱极这才回过神来,他缓缓跪下,重重给侯世禄磕了三个响头,“父亲保重,为国尽忠不能尽孝,请父亲谅解!”“为国尽忠便是最大的尽孝,去告诉尤世威,让他好好布置作战,多杀几个清兵。”侯世禄说道。侯拱极虎目一红,含泪而去,当夜,大同城门大开,一万兵马悄无声息出城,数百家丁死士在大队前方杀奔而出,将遇到的几支先期抵达的清军巡逻队全部消灭,侯拱极的人出城既没有引起城内百姓的注意,也没有引起城外清军的注意,大军按照侯世禄的指示,过了偏岭口之后,马不停蹄,趁着西路清军和南路清军尚未形成合围之际,从包围圈的缝隙中跳了出去,直奔榆林卫。
第二天,皇太极安排的大军便对大同镇实施了合围,当他们看见大同军镇城墙上方高高飘扬的侯字大旗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怕侯世禄突围,既然此人要据城防守,那是最好,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而且城内尚有这么多的居民,大同可算是西北边陲重镇,也算是清军进兵路上的一个宝库,他们能在大同抢掠到不少财宝军资和人口。众人显得很是兴奋,侯世禄站在城头义正严词,怒骂清军,当皇太极将京师的情况用箭射上城头给侯世禄看的时候,侯世禄更是嚎啕大哭,发誓要跟清军战斗到底。随着皇太极一声令下,清军四面合围,百炮齐鸣,箭如飞蝗,密密麻麻的人群涌向城墙,展开了对大同镇的猛攻。可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清军的火器又大大领先明朝边军,大同军尽管拼死抵抗,但还是顶不住清军的攻势,数日后大同失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