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高起潜前往绥德城催促卢象升继续进兵的时候,山西老营堡的气氛却颇有些奇怪。“沈总旗,您说这些日子是不是有些怪。往日这北虏也闲不住,总要骚扰咱们一下,可是您瞧瞧,这都多少天了,我估摸着得有十天半个月了吧,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不符合他们的习惯啊。”老营堡城头,一个穿着小旗军服的人正在对身边的长官说着什么。老营堡不过是山西边界的一个军堡,地理位置处于大同府和太原府的交界处,军堡的面积倒不是特别大,里面只能容纳五百驻军,这些军堡里面都是戍边的军人,军堡内没有平民,最多是外面散居着一些百姓,或者是一些规模比较小的村落,离他们最近的县城也是大同府朔州县,要是从老营堡出发去朔州也得好几天的路程,如此不便的情况下,可见老营堡的生活条件是多么的艰苦。不过好在老营堡的地理位置还不错,要不然大同军也不可能在这里修建军堡,它面对着长城防线,背靠着关河,取水方便,长城防线也能成为他们的第一道屏障,即便是北边的草原骑兵攻打过来,也要先越过长城防线才行,且军堡修建的比较坚固,如果没有火炮或者攻城车之类的重武器的话,想打下来还真不容易。
说来也是地方官府的原因,本来老营堡是处于大同府和太原府交界的位置,但是如果真的较真,军堡确实建立在太原府的地盘上,可是太原府的卫所兵实在是不堪用,早在方孟亭之前,侯世禄就已经跟地方官府达成了共识,由大同军来驻扎老营堡,这一点也受到了太原府的欢迎,毕竟边军的战斗力强悍,比那些不堪用的卫所兵要好得多,由他们来驻扎肯定是再好不过了,所以干脆,地方官府直接撤掉了关河以北的卫所兵,从太原府灰沟营堡到老营堡一线全部由大同军来接管,侯世禄也知道那边的条件艰苦,所以基本上每三年会从大同镇抽调兵马轮换一次,这样也好稳定军心。后面侯拱极上位,也坚持这一个方针,老营堡是太原府边界所有军堡当中最大的一个,所以放了足足一个把总营的兵力,若是其他的小军堡,有的甚至只有一个总旗的兵马,所以老营堡的地理位置比较重要,将士们防守也比较用心。
现在驻扎在老营堡的扎个把总营今年正好是第三年了,若是能将今年平稳渡过去,明年开春就可以回大同府了,所以将士们满心期待,今年的军心士气明显好了不少。不过虽然如此,死人的事情还是常有发生的,北边就是草原,他们距离草原的位置太近了,所以时刻会有活不下去的草原人来偷袭他们,像是这些个边界军堡,打仗已经是家常便饭,只要是打仗就会死人,不论是多大规模的冲突,今天死一个明天死两个,有的小旗官带兵,过了几个月才发觉自己手下的兵丁已经全部换了一茬,根本就不是刚开始驻扎的那一批人了,这也能反应边界驻扎的危险性相当大,不过这些兵丁也看开了,能活一天就多领一天的军饷,只要能坚持到回去,他们就算是胜利了。侯家父子在这一点上倒是不吝啬,即便是在大同边军内部也是有等级划分的,他们算是讲情面的,驻扎在一线的士兵军饷肯定比后方的士兵要高,并且虽然朝廷拨付给九边的军饷经常拖欠,但是侯家父子对于一线士兵是从来不拖欠,到月关饷这是大同军的铁律。所以老营堡的士兵逃兵不多,虽然大明边军也同样吃空饷,侯家父子也不能例外,但是一线兵马的实际兵力大约能有八九成,老营堡基本是齐装满员。
今天一早,例行换防的时候,接替夜班的小旗刚一登上城楼,就见到自己的顶头上司正站在垛口处向下张望着什么,小旗官立刻小心翼翼的上前问话。说起来也奇怪,平日里他们这里的战斗几乎就没有停止过,特别是前段时间,因为他们距离草原近,所以草原上的消息也能很快传到他们这里来,这些边军将士都知道,草原上发生大事了,皇太极的兵马竟然在征伐林丹汗,并且将林丹汗打的全军覆没,林丹汗本人也被杀死,草原上早就是乱成了一锅粥,要知道,草原有组织的时候还好,一旦乱了,那么边境的战争频率将会大大增加,因为活不下去的部落只能孤注一掷攻击富饶的大明,希望能从大明掠夺一些生活物资,狗急跳墙,在饿死和战死之间,恐怕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做出一个选择。所以数月之前老营堡和沿线军堡也是告急,战斗非常频繁,有的草原部落不顾一切,甚至是夜间也会发起攻击,这就要求所有的军堡守军必须十二个时辰执勤,所有部队分成两批,轮流休息。以往夜间只要留下哨兵就可以,现在即便是夜间也会有一半的士兵带甲执勤。
听见身后传来小旗官的声音,总旗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低声道:“唔,确实有些奇怪,照理说现在草原的局势还没有彻底安定下来,他们这么长时间不来,以这些部落的存粮水平恐怕早就已经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了吧。殷小旗,这段时间你还发现了什么蹊跷之处吗?”被唤作殷小旗的军官走到总旗官身后躬身抱拳道:“属下猜想,是不是这些部落移动到其他地方去了?皇太极灭了林丹汗,肯定要对这些部落进行整合,这个您也是明白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林丹汗死了,皇太极不得将忠于林丹汗的人赶尽杀绝?这些部落首领是不是也得向皇太极表明自己的态度。”“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只是这气氛确实有些诡异,这样吧,用过午饭你派些兄弟去长城防线看看,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沈总旗说道。殷小旗撇了撇嘴,心道:“他娘的,怎么又是我们小旗,长城防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谁他娘的愿意过去查探。”不过嘴上还是说道:“得令。”
殷小旗之所以不愿去,那是因为长城防线的环境比军堡至少还要恶劣十倍,大明边军的传统是每一个军堡负责他所在地区的那一段长城,所以长城防线的守军其实也就是军堡里面的士兵,但是很简单的道理,就像是老营堡跟朔州的关系一样,他们那一段的长城就像是老营堡,而老营堡在防守长城的士兵看来就是朔州了,又有谁愿意驻扎在长城上挨饿受冻,也没有任何娱乐活动,长年只能守着烽火台。所以各地的军堡一般都采取同样的方法,那就是惩罚加抽签,惩罚好理解,但凡是在军营里面违反军纪的士兵也不用挨军棍了,直接发配去长城上守一年就算是惩罚了,这比打他们三十军棍还要难受,一开始还有不信邪的老兵油子去长城,可是很多人都是有去无回,经常会有小股草原人偷袭,也许你夜里在烽火台上正睡觉呢,一个草原人用绳索攀上长城就上去烽火台给你抹了脖子,后来,军营里的人就又想了一个办法给长城补充兵力,那就是抽签,若是前方有人死了,后方就全军抽签,小旗官负责抽,抽到哪一个小旗,那就整个小旗去长城守着,这也就不难理解殷小旗为什么不愿意派人去长城了,那些个老兵每次看到后方来人都会以为是来接替他们的,要是他们问完情况就走人,恐怕免不了一顿毒打,这些常年生活在长城上的兵都有些神经质,揍你一顿发泄情绪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去寻这个晦气。
总旗官不是不知道,但是活总要有人去干,今天可是殷小旗自己凑上来的,既然他主动凑上来,那就让他挑几个人去好了。总旗官拍了拍殷小旗的肩膀,转身正要下城,忽然只见军堡的南门出现了一阵骚动,沈总旗和殷小旗对望一眼,心中都有些奇怪,一般南门骚动就意味着关内有什么事情了,要不就是紧急军令,要不就是换防,当然也有可能是送给养和军饷的大车来了,但是很明显,今天并不是送给养的日子。沈总旗使了个眼色道:“走,一起看看去。”别说是他们俩人,就算是把总也被惊动了,军堡就这么大,一点屁大的事情都能被大家看在眼里,把总的住所就在整个军堡的最中央,他当然能第一时间知晓军堡内的情况,他带着几个卫兵往南门而去,正好遇到了前来查看的沈总旗等人,他招招手道:“老沈!今天他娘的能闹什么幺蛾子,北边的狗崽子们好久没来了,倒是南边来人了。走,一起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