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顿了顿又道:“要知道,北虏之于大明便若蟒蛇吞象,他们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吃掉大明,最多也就是在边界干干劫掠的事情,我可以下定论,若是咱们和他们联合灭了天雄军,事后再给他们一些好处,没了朝廷军的制约,北虏心满意足离开大明后,西北就是咱们的天下,甘肃宁夏陕西甚至是湖广中原都是探囊取物,我们的军力很快会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不,远超原来的水平,若是能定鼎中原,闯王!诸位!这难道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
李岩分明看见,李自成的眼中都发出了光芒,众将也是一片欣喜之色,他们太需要一场胜利了,闯军一直是大起大落,声势浩大随即被官兵击败,恢复实力又被官兵击败,好不容易再次发展起来,朝廷又将辽东军给调了回来。但是这一次,辽东军是朝廷可以随意调动的最后的精兵,没了这支军队的威胁,闯军就可以畅通无阻,李自成现在恐怕已经在幻想领兵数十万席卷中原的日子了。可是李岩虽然是闯军的军师,但他毕竟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心中还有一丝正义之感,他知道,无论如何跟北虏合作,一旦事发,那就是遗臭万年的事情。“牛军师,你可知北虏祸害百姓久矣,哪次不是来关内烧杀抢掠,百姓深恨之,我们跟他们合作,一旦暴露,咱们可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队伍顷刻间就会崩溃,难道你不知道?”李岩一边说一边瞥着李自成的表情,李自成的脸颊明显抽搐了一下,李岩知道,他的说法已经击中了李自成的软肋,闯军自从起兵以来,一直打着正义的旗号才能吸引这么多流民,若是事发,百姓会怎么看闯军,李自成瞬间就会失去兵源,这是他绝对不希望看见的事情。
“呵呵,李军师,关于这一点鄙人倒是有了解决方案,其实方才斥候来报的时候,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成熟的方案,现在一番辩论后我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我相信这个策略的可行性很大。”牛金星自信的说道。李自成抬头看向牛金星道:“牛军师的计策是?”“呵呵,闯王,两个字,筑坝!”牛金星道。“筑坝?筑坝?”堂中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牛金星走到大堂外,在地上用黄土堆了一个小土堆,然后从自己怀中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毛笔,在地上划了一道歪歪扭扭的线,然后牛金星起身对众人说道:“闯王,诸位请看,这条线就是无定河,我们在这里。”牛金星在地上画了一个圆表示米脂,然后他指着小土堆道:“这就是四十里铺高地,天雄军被围住的位置,鄙人在河南也曾略微研究过水利,黄河乃是地上河,所以沿岸经常要筑坝防止洪水,相信诸位也都明白这个道理,这给了我灵感,我们完全可以效仿关云长水淹七军,只要咱们在无定河上游筑坝,然后蓄水开闸,洪水会直接淹没四十里铺,就算卢象升在高地上那也会被汹涌的洪水困住,这里的山地沟壑交错,这些沟壑很快就会被洪水填满,天雄军没有船只,那是插翅难飞。”
“然后呢?”李自成急切问道,“然后就简单了,天雄军最缺的是什么,我想一定是水和粮食,他们困守在山上,顶个五天十天当然没问题,可山上没有水源,水源一定在四十里铺村内,他们一旦被洪水困住,数天时间粮食物资就会消耗殆尽,只要我们通知北虏大军暂避即可,就算是洪水退去,天雄军必然已经是人困马乏,这时候北虏再发起致命一击结果会怎么样,天雄军必定完蛋。虽然不知道北虏和天雄军什么仇什么怨一定要致他们于死地,但是可以肯定,这次北虏绕路来陕西就是奔着卢象升来的,这样我们既减少了北虏的伤亡,又可以让他们完成任务,如果我是北虏的指挥官,何乐而不为。李军师担心的问题很好规避,我们只是通知他们离开,不和他们并肩作战,只要保密做得好,谁知道这里面的关节?”牛金星笑道。李自成听的是眉飞色舞,心中对牛金星的计策大加赞赏,没错,只要悄没声的通知他们一声,剩下的就不关闯军的事了,好一个借刀杀人。李自成正准备夸奖牛金星老谋深算,李岩咳嗽一声道:“牛军师,你这计策听起来好像可行,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天雄军被洪水围困期间,北虏会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北虏还能闲的住?肯定是四处劫掠呗。”牛金星还未答话,身边的高一功插话了。看来这是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北虏不会在四十里铺傻站着等洪水退去,他们的给养也需要补充,天雄军被困住,陕西岂不是任北虏劫掠?李岩冷笑一声对牛金星道:“牛军师,听听,这个道理连高将军都懂,咱们是义军,难道要帮助北虏祸害百姓?”牛金星哈哈大笑道:“李军师,无毒不丈夫,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说是陕西,就是以西北一地换取闯军定鼎天下,值了!”“你!如此一来与畜生何异?”李岩愤怒道。“军师!”一声断喝传来,一下子打断了李岩的话,李岩惊讶地回头看去,竟然是李自成,李自成出言叫停了他,“呵呵,军师,请注意你的用词,牛军师也是为闯军着想。”李自成低声说道。李岩有些不敢相信的盯着李自成,在他心中,李自成和高迎祥也算是穷苦人出身,他们能拉起这么大一支义军队伍,除了他们自己有本事之外,李岩更欣赏的是他们替天行道,为天下百姓想的心。可是今天,站在他面前的李自成让李岩感到非常陌生,这不是他内心认可的闯王,听李自成这话的意思,竟然还觉得牛金星说的有道理。如果闯军采取了牛金星的策略,李岩岂不是看错了人?
县衙大院中,众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所有人的眼神都不自觉地看向了李自成,大家都在等着李自成的答案,其实从众将的内心出发,他们是倾向于牛金星的方案的,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富贵险中求,为自己挣下一份大大的家业,真等到天下被闯军拿下的时候,他们不一个个都是位高权重、富可敌国?替天行道?这他妈的也有人信?如果真是替天行道,他们就不会裹挟饥兵,他们就不会铲城,然后将城内的居民全部编入队伍,做这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发展壮大,让自己的兵力不断增长,至于联合北虏,说实在话,这些将领可不管北虏是什么人,反正只要是打天雄军的那就是友军。李自成沉吟了片刻,淡淡开口道:“其实,牛军师的方案也不是不可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利用北虏打天雄军,这不就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本王看,可行。”轰隆一声,便若五雷轰顶一般,李岩呆若木鸡,愣在了当场。他的嘴唇颤抖着,“闯王,不可取,不可取啊。我们是义军,我们是义军啊,这样做,西北生灵涂炭,我们跟左良玉、贺人龙这些军阀有什么区别?朝廷污蔑咱们是反贼,难道咱们真的要做贼?”李自成道:“军师不用太过担心,我们把这件事情保密做好了不就行了?”李岩摇摇头道:“闯王,良心,我们要对得起这个义字,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啊。”李自成叹了口气道:“军师,良心?良心值几个钱?有时候你太天真了,闯军目前的核心利益就是消灭天雄军,解除朝廷的威胁,这样我们才能东山再起。”
李岩望着众人,怔怔出神,他只看见李自成的嘴一张一合,口中说出的话有的听进去了,有的没听进去,半晌,他忽然大声道:“够了!闯王,我李岩投笔从戎,一心为的就是推翻腐朽朝廷,重建天下,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我以为的闯军是一心为民、一心为公的队伍,现在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为了对付官兵,我们竟然不择手段,居然要跟北虏合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义军要与他们站到一条战线上吗?”李自成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军师,无毒不丈夫,我是闯王,本王要先优先保证弟兄们的利益,保证闯军的利益,没有闯军,咱们什么事情也干不成,闯军就是根本,跟北虏联合算什么?”“那百姓呢?”李岩追问道。“百姓?岂不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李自成淡淡道。“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我李岩就是个蠢货,亏我自以为才高八斗,不过是个傻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