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外的走廊里。
傅禹靠在墙壁上,眉宇间染着深深的疲惫感,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稍稍侧头,神情凝重的嘱咐周胥白说:“不准告诉倪欢沈郅焱的事,听到没?”
周胥白身上穿的衣服还沾着早已干涸的鲜血,闻言,他苦笑了下,不以为然道:“她早晚要知道的。”
倪欢心思细,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更何况,还是关于沈郅焱的事。
“那也得等她身体恢复后。”
至少现在,傅禹不会让倪欢去见沈郅焱。
幕后真凶还没调查清楚,沈郅焱身边很危险,他不能看着他妹妹再次以身涉险。
周胥白闻言默了下,接着意味不明的一笑,妖冶的容颜顿时变得晦涩不明。
“你不让倪欢去见沈郅焱,我可以理解,但是傅禹,你要知道,倪欢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
他话落,傅禹猛地朝他看来。
“你说什么?!”
他妹妹恢复记忆了?
周胥白神情黯淡的看了傅禹一眼,解释道:“‘师兄’这个称呼,只有失忆前的倪欢才会这么叫我。”
他的试探倪欢看懂了,所以倪欢才会故意这么叫他,就是为了告诉他,那个完完整整的倪欢……回来了。
傅禹没有亲眼见过从前的倪欢有多喜欢沈郅焱,但单看周胥白的反应便知,他妹妹和沈郅焱这次怕是又要纠缠在一起了。
傅禹的思虑,周胥白都看在眼里,他笑了笑,幽深的目光落于紧闭的病房门上。
他本来就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面对风雨,这么多年,他都习惯了。
和倪欢生活在一起的这短短半个月就当是他偷来的时光。
如今,也到了该醒的时候。
就让他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倪欢想去见沈郅焱无外乎就是想确定沈郅焱还活着、想确定沈郅焱没有生命危险。
他知道,她还爱沈郅焱。
只是她不敢轻易忘记过去的那些伤害,不敢轻易说原谅,宁可将那份担忧压下去,也不愿透漏出对沈郅焱的关心。
声音嘈杂的走廊里,周胥白仰头望着天花板,声音沉着道:“如果被倪欢知道昨晚发生的那些事……”
说到这,周胥白没继续,而是深吸口气,转言道:“沈郅焱随时都有可能病危,如果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往后的日子里……倪欢撑不住的。”
昨晚抱倪欢来医院的是他,沈郅焱当时的情况他也都看在眼里。
虽然他对沈郅焱没好感,但也不得不承认,沈郅焱真的是在拿他自己的命保护倪欢。
周胥白说的这些,傅禹又何尝不知道。
沈郅焱救了倪欢,他感激沈郅焱。
但作为倪欢的亲人,他第一时间考虑的必须是他妹妹。
而且他的话没有夸大成分,如果被他爸知道倪欢以前因为沈郅焱受过那么多的伤,那么后果不是沈郅焱可以承受的。
沉默中,不远处传来一阵轰动。
傅禹和周胥白同时转眼看去,只见一群会诊专家又匆匆忙忙朝抢救室赶去。
周胥白骗了倪欢。
沈郅焱没在重症监护室,他还在抢救。
生死未卜。
沈郅焱受的伤比倪欢严重太多。
——
昨晚,如果不是傅禹及时赶到,沈郅焱和倪欢怕是早就凶多吉少。
因为手机没信号,倪欢给傅禹发的那两条信息并没发出去。
但傅禹当时刚刚办完事,正开车回家,很巧的是,恰好路过那条街。
那条街虽然偏僻,但偶尔还是有车经过。
很多经过的车辆都发现了远处发生车祸,但当他们停下车,看到不远处有人手里拿刀时,就直接怂了。
他们知道这不是他们普通人该管的事。
因为怕被报复,很多人甚至连报警电话都不敢打。
但傅禹不一样,他本来就长久的混迹在地下势力。
所以当看到有人光明正大行凶时,他一时觉得好奇,便让司机在路旁停下车。
也就是在车停下的同时,傅禹看到不远处那个徒手和一群持刀歹徒搏斗的人竟然是沈郅焱。
沈郅焱似乎受了伤,双手难敌众人的围攻。
一刀又一刀划伤他的后背、手臂,甚至还有人在他腹部捅了一刀。
光是在一旁看着,傅禹都为沈郅焱捏了一把汗。
照这种情况下去,用不了多久,沈郅焱身上就该满是窟窿。
就在华佗再世,他也死定了。
碍于倪欢的缘故,傅禹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帮沈郅焱一次。
就在他犹豫的间隙中,远处,有人从沈郅焱背后绕过去,直冲着翻倒在路边的那辆宾利车而去,去势汹汹,手里的刀在路灯下反射出冷凝的光。
原本就已经快倒下的沈郅焱见到这一幕后,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夺过面前其中一人手里的刀,快步朝那人追了过去。
擒住那人的肩臂,一个后空翻将人按倒在地。
紧接着,手中的刀快速落下,直截了当。
伤口传来剧痛,沈郅焱微躬下身缓解疼痛的那一刻,又有人从后面朝他袭来。
那人手拿铁棍,冲着沈郅焱的腿袭来。
狠狠一击。
这样的力道……足以废了沈郅焱的腿。
怕倪欢知道后会责怪自己没出手相助,远处还在作壁上观的傅禹连忙让司机打开了车门。
可等到他下车后,为时已晚。
他看到沈郅焱单膝跪地,显然刚才的那一击已经让沈郅焱站不起身。
照傅禹多年的经验来看,沈郅焱的腿怕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傅禹下车后,紧跟着他的几个保镖也纷纷下车,在傅禹的指示下,他们冲到了混乱的争斗中。
而傅禹则是朝沈郅焱走了过去。
但沈郅焱却没看他。
男人忍着剧痛趔趄着、跌跌撞撞走到车边,手臂颤抖着抱起地上昏迷过去的人。
上上下下检查过倪欢没有受重伤时,他才松了口气,可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沈郅焱的一双眼睛都染上了嗜血的红,像从地狱走出来的暴戾者,饶是傅禹这种见惯了打杀的人,和沈郅焱对视上的那一瞬间,也忍不住眯起了眼,心生忌惮。
忌惮过后,傅禹的注意力便尽数被沈郅焱死死护在怀里女人吸引过去。
看清人后,傅禹脸色猛变。
怎么会是他妹妹?
他目光震惊的扫了沈郅焱一眼。
不由联想到沈郅焱方才那种不要命的举动。
难道是为了保护他妹妹?
既然事情牵扯到了倪欢,那么傅禹肯定不会就这么把事情揭过,他先打了急救电话,在报警之前,私下让人扣押了一个歹徒。
他不管警察那边查到什么,他爸那边他得给个交代。
在等救护车时,接到信息的周胥白匆匆赶来。
周胥白到的时候,沈郅焱还在强撑着最后一丝神智抱着倪欢不松手。
男人身上数不清的伤口,他所处的那片位置满地都是血。
暖黄色的灯光下,沈郅焱的脸苍白如纸,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饶是如此,傅禹也找不到办法从他手里抢过倪欢。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被别的男人护在怀里。
最后,救护车的到的时候,沈郅焱想抱着倪欢起身,但他试了很多次都没成功。
他已经站不起来了,那条被铁棍击打过的腿根本使不上力气。
几番挣扎下,因为失血过多,沈郅焱终于扛不住疲惫,昏迷过去。
昏迷之前,还保持着把倪欢护在怀里的姿势。
——
来到医院后,傅禹一直陪着倪欢,还没抽出时间去询问沈郅焱的情况,但他派去沈郅焱那边保证沈郅焱安全的人告诉他,沈郅焱全身受到重创,大大小小二十几处伤口,伤及了脏器组织,至今还在手术室缝合抢救,随时都有病危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沈郅焱的右腿在经历铁棍击打后,骨关节造成了软组织损伤……有很大可能留下后遗症。
同样身为一个男人,傅禹很佩服沈郅焱爱一个人的魄力。
但身为倪欢的亲人,他不希望倪欢往后的人生再和沈郅焱纠缠在一起。
他妹妹值得更好的。
即便沈郅焱如今对他妹妹一心一意,也不能改变沈郅焱曾经肆无忌惮伤害他妹妹的事实。
一个好好的小姑娘,硬是被江城这群人逼到抑郁自杀的地步。
傅禹相信他爸也不会同意倪欢和沈郅焱在一起。
望着窗台外高升的太阳,傅禹算着时间估计他爸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启程来江城了。
一旁,周胥白看了他一会,问:“你真的不让倪欢去看一眼沈郅焱?”
傅禹早就下定了决心,闻言脱口而出道:“我不会让她去的。”
仿佛早有预料,周胥白没怎么惊讶,不轻不重的点了两下头后,从走廊的座椅上起身,移步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傅禹见状神色一凛,“你去哪?”
周胥白脚步微顿,回过头,道:“替倪欢去看看沈郅焱”
“说不定,就是最后一眼。”
他身后,傅禹狠狠拧了下眉头。
周胥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里,傅禹还未来得及收回目光时,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楚尧是今早听说倪欢出事,得到消息后他就不管不顾的赶来了医院。
上楼之前,在停车场见到同样神色匆忙的苏景明后,他才知道倪欢昨晚是和沈郅焱一起遭到了袭击。
沈郅焱母亲出事,他多少听说了一点。
按理说,沈郅焱现在应该在处理他母亲的事,怎么……和倪欢扯到了一起。
两个人还同时出事。
楚尧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和苏景明打了个照面,话都没说几句便赶来楼上。
见到傅禹的瞬间,他知道他没找错地方。
楚尧来的匆忙,匆忙到连衣服都没换,身上还穿着家居服,一张硬朗的面庞上尽是掩盖不住的担忧和戾气。
他声音微喘,气息略有不稳:“倪欢怎么样了?”
楚尧身高和傅禹差不多,同样身材高大,两个颇具气势的男人站在一起,不分伯仲。
傅禹对任何觊觎他妹妹的男人都没有好感,闻言,他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我妹妹还在休息,不见人。”
楚尧当然看出来傅禹对他的敌意,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不想考虑太多,直言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一眼就好。”
“我妹不需要你去看她。”
傅禹挡在门口,说:“你要是真有心,不如去调查清楚谁在害她。”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抹娇小的身影像个火球一样滚了过来。
“欢欢?!”
“欢欢你没事吧?!”
伴随着的还有‘火球’急切的喊声。
来人身着红色上衣,只是这上衣……加绒。
没错,这位大夏天穿着高领毛衣的女人正是闻讯赶来的许樱。
也许是心虚,许樱捂着脖颈,神色仓惶的疾步走来,脚步还没停,就开始喊倪欢的名字。
这下,就算傅禹想瞒着倪欢、不让倪欢见外人的计划算是彻底被打乱。
不出所料,病房内的倪欢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让傅七出来把人带了进去。
病房外,傅禹独自懊恼时,手下人来了电话。
“老大,人追查到了。”
傅禹让傅骁破解了倪欢手机密码,所以倪欢手机里保存的那段视频他也都看到了。
一夜之间,他让傅骁黑进医院的监控系统,几个手下轮流翻看监控视频,终于找到了那个冒充他妹妹行凶的人的踪迹。
凭着那一条线索,傅禹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人现在的住处。
男人缓缓眯起了眼,声调幽冷:“人在哪?”
“在郊外的一栋私人别墅,我们的人已经把那里控制住了。”
——
另一边,周胥白来到抢救室时,正巧碰上手术结束,沈郅焱被人推进了重症监护室。
医生说,如果能够熬过今晚,就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如果熬不过今晚……他们也无力回天。
现在这种时刻,全看病人的求生意志。
听到医生这么说,周胥白沉默了很久。
如果单从昨晚沈郅焱昏迷前保护的倪欢的那些举动来看,他实在不敢相信沈郅焱的伤竟然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但转念又一想,一个人全身上下都是刀伤,不仅伤及肺腑脏器,失血量还达到了休克的地步。
这样一个人……如果安安稳稳的活下来,也算是上天的一种仁慈。
生死关头,守在重症监护外的人,竟然没有一个是沈郅焱的至亲。
也对,仔细算起来,沈郅焱已经没有至亲了。
他妈妈刚去世。
他爸爸……对他根本没有一丝父子之情。
他也没有什么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姐妹。
就连一个接一个的病危通知书都是傅禹派来的手下在签署。
换句话来说,就算沈郅焱现在死了,能给他收尸的人也只有他的这几个兄弟。
——